黎明时分,天边夜色乌蒙昏暗,赫宛宜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赫姑娘有话直说。”明几许散漫地靠在门上,嘴角噙着一抹笑,姿态慵懒而随意。
赫宛宜本是极为喜欢夜姑娘的,夜姑娘虽然漂亮得惊人,可待她态度不远不近,给她的感觉极为舒适,与夜姑娘相处,赫宛宜只会惊叹她与深闺女子截然不同的见识,反而让她忽视了夜姑娘灼人眼球的美貌。
可现下夜姑娘换回男装,眼角眉梢密布着的撩人与淡漠,截然相反,却又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诱惑,让人无法忽视。
赫宛宜能感觉出来,面前人正有意减弱身上的逼人威势,她却仍不敢直视前方鬼斧神工的面庞。
她的面孔仍然掩藏在沉沉帷幔之下,自明几许将她掳到此处,从始至终都未曾摘下她的冪离,“幸亏不用直面他。”赫宛宜悄悄想着,提了提气才鼓足勇气,“你,”
只说了一个字,便又吭哧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几许噗嗤一笑,往回走了几步,离浑身僵硬的赫宛宜更远:“赫姑娘不用紧张,以往日态度待我即可。”
见赫宛宜仍然不知所措,他放轻语调,轻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调戏:“放心,你与我没有利害关系,我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出手。”
“再说,赫姑娘这么温婉可人,让人心疼还来不及,你也见了,连心狠手辣的闳予珠都对你多番维护,我难道还能比她更恶毒不成?”
赫宛宜知道他是故意打岔,她放松地吸了口气,无奈道:“我该称呼你夜公子,是吗?”
明几许但笑不语,片刻后,他转头望想窗外的黝黑天空,慢悠悠道:“我名为明几许。”
赫宛宜偏了偏头:“明?”
她的动作在帷幔遮掩之下本不容易让人察觉,只是她语气中的疑惑太明显,明几许解释道:“明这个姓氏在天都少见,赫姑娘没听过实属寻常。”
赫宛宜咬了咬嘴唇:“明公子,你方才说五殿下很快便会审查东宫巫蛊一案,是真的吗?”
像是怕明几许责怪,她连忙补充道:“公子与五殿下似乎并不相熟。”
她回想着那日在沼泽边遇到雁萧关的场景,明几许曾言道雁萧关是熟人,那时她未放在心上,此时才想起来,只是,若她没记错,两人之间气氛并不友好,几乎与陌生人无异。
明几许点点头:“确实不太熟。”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却颇为意味深长。
他很快就转过话头,没有让赫宛宜觉出异常:“赫姑娘是觉得疑惑,我为何知道此事?”
赫宛宜点头。
明几许同赫宛宜说话甚为随意,也不与她卖关子,笑盈盈道:“我三人同时在天都郊外消失,我暂且不言,你二人可都出自高门贵族,且你还是五殿下的妹妹,为了找寻你二人的踪迹,天都上下怕是早已乱作一团。”
赫宛宜蹙着眉,疑惑道:“此事与五殿下查太子巫蛊案有关?”
明几许把玩着桌上倒扣着的粗陶杯:“陛下将太子巫蛊案交由五殿下处理,距今已有些时日,五殿下却始终没有太大动作,赫姑娘认为五殿下是想将此事置之不理?”
赫宛宜犹犹豫豫:“难道不是吗?”
明几许喟叹一声:“赫姑娘可真单纯。”
赫宛宜瘪瘪嘴,没有反驳,此次她真真是被明几许和闳予珠耍得团团转。
明几许唇角笑意加深,太子巫蛊一案从始至终都有雁萧关的影子,或许,太子巫蛊只是个引子,雁萧关真正的目的怕是不简单,当然,这个猜测他没有说出口,只饶有兴致道:“赫姑娘,你的五殿下,怕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呢。”
这话背后的含义着实惊人,赫宛宜傻乎乎愣在那,全身上下都透出迷茫。
无论如何,此次事情能这般顺利,不论赫宛宜是否自愿,到底是被无辜牵涉其中,还帮了他些忙,明几许虽然恶劣,许多情况下为人行事都让人琢磨不透,这会儿态度却实属温和耐心:“以五殿下的谋算,他若是不借机将水搅混以浑水摸鱼,可就对不起我为他创造的良机了。”
话说到最后,他还是逗弄了一句:“怎么,赫姑娘觉得五殿下是个草包,只会让人牵着鼻子走不成?我看他呀,可不是一般的纨绔。”
“五殿下文韬武略,自然能见机行事,达成目的。”赫宛宜话语中满是笃定。
明几许笑盈盈道:“赫姑娘倒是对五殿下信心十足。”最后一个字,他拖出长长的语调,话语之间的含义让人完全琢磨不透。
赫宛宜自然没听出他的话语有何异常之处,只跟着他的视线将眼神投向黎明前的夜空。
天幕从天边的山巅往上蔓延,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将银河月光渐渐隐去。
一道急速闪过的黑影猛地窜上半空,等将身后的大宅远远甩在身后,原本让人完全看不清的一团才渐渐显露出身影,肚子圆滚滚的,毛茸茸的羽毛被极速飞行时带起的疾风吹得乱七八糟,鸟喙张着,正呼哧呼哧喘气,带出团团白雾:“还得是我,不然还有谁能迅疾如风,神不知鬼不觉将那么大一封信放在熟睡之人的枕边,我可真是太厉害了,就是……就是有点累。”
眠山月想要找个地方歇歇,可想到雁萧关对它的请求,它立即振奋起来,翅膀扇得更起劲了,望着前方乌压压一片的宫城,眼冒精光:“加油,眠山月,你是最棒的。”
边给自己鼓劲儿,眠山月还真觉得身上气力更大了些,一鼓作气飞到宫城上方,宫殿鳞次栉比,排列几乎如出一辙,方向感差些的內宦和宫女,行走其间,几乎难以分清东南西北。
好在眠山月并不真是一只小鸟,满天都的地形图都存在它的系统里,更何况只是一个宫城。
在离目的地最近的一个房檐上停下,眠山月摇晃着脑袋,左右看看身上羽毛,用鸟喙小心地将毛梳干净,毕竟它就要见到雁萧关的母妃,第一次见面,形象得好点才行。
接着,它又将胸前挂着的小兜摆正,偏着头往里看,见里面裹着的信件完好无损,才一挥翅膀,从打开一条细缝的窗沿飞进了宫殿。
距此几个宫殿外,梁皇后正跪坐在佛龛前,面上神情沉静端肃,像是今日与过往几十年的岁月一般无二。
打破这个错觉的是她指尖绕着的佛珠,玉珠在她手指拨动下飞速地转动,脊背在清脆的珠串碰撞声中绷得笔直,像是再多施加一分力,便能彻底打破佯装出来的平静。
“砰。”
房门被推开,撞上墙壁,梁皇后指尖一顿,猛地侧过头看向来人。
林嬷嬷紧咬嘴唇,几乎是扑到她身边,跪着道:“殿下,出事了。”
她的手冰冷,抓在梁皇后手背上的手掌发着抖,梁皇后的身体也跟着震颤。
梁皇后闭了闭眼,一把将佛珠甩开:“太子现下到底如何?”
嬷嬷狠喘口气:“陛下使了禁军去东宫抓捕太子。”
梁皇后像是被抽走浑身力气,跌坐在铺团上,眼泪像是凭空出现一般,连线似的从眼眶往下掉:“陛下好狠的心,太子怎可能做出谋逆之举,定是有人栽赃诬陷。”
林嬷嬷连忙掏出帕子,为她擦干眼泪:“殿下,老奴亲眼瞧着,前去抓捕太子的禁军之中有不少都是不善之辈。”
雁萧呈不喜禁卫懒散应付,曾谏言将尸位素餐之辈逐出禁卫军,只是禁卫军盘根错节,弘庆帝未有采纳,却好生敲打了一番禁军。
因为此,禁卫中记恨雁萧呈的人不少。
梁皇后心头一惊。
林嬷嬷连忙安慰她:“好在东宫僚属当机立断,指挥东宫卫兵护着太子从建阳门打了出去,有东宫禁卫在,不会让太子被人冤杀了去。”
“只等陛下冷静下来,定能发现其中蹊跷,还太子殿下一个公道,到时就算陛下追究太子逃宫的罪名,也比束手就擒白白丢了性命强。”
梁皇后吸了口气,咬牙恨声道:“他们这是有备而来,当初巫蛊便是前招,可叹闳予弥愚蠢,直到太子查到眼前,眼看着再拖不下去才告知太子前因后果,太子根本来不及反击,又被蒙上造反的名头,真真是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说到此处,她狠狠一掌拍向地面:“本宫与太子到底是何处得罪了那元信安,以至于他非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林嬷嬷担忧地看着她,犹豫片刻,还是道:“殿下,老奴认识打头的禁军,他乃是宣家安排进禁内军的旁支,此事怕是与宣家也脱不开关系,他们杀气腾腾,若非太子逃得快,怕是根本等不到进刑狱受审,就会被……”说到此处,她看着梁皇后面上难看的神情,没敢再继续。
可她忍不住心中担忧,搀扶着梁皇后:“他们没有当场拿到太子,怕是会来寿阳宫。”
梁皇后一震:“不,不能让他们拿着本宫威胁太子,本宫要去见皇上。”
嬷嬷跟着她站起身,见她面上泪痕未消,连忙去端了水来给她净面。
可未等他们走出宫门,便有内宦跌跌撞撞跑进来:“殿下,有禁卫军持兵赶来,看那模样怕是来者不善。”
梁皇后和嬷嬷面面相觑,四目相对间满是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