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交接,四目相对,双面血刀如饿虎扑食,与主人一同游走在森寂、空荡的黑暗海洋里,冷沦靳眉额之间淌下了细密的汗水,屏息凝神,凝塞的空气里,弯刃从各个角落里劈来,卷风和雪,肉薄骨并,冷沦靳全身骨骼作响,身形旋飞,交锋中血刀勾住白刃,顺势甩向一波波层出不穷的变异种,从肩到腹分为两片,顷刻化为黑气。
紧接着,一个虽小但散发着炽热气浪的火球从虚空飞来,说时迟那时快,冷沦靳双刀一并,短短几秒内殷红的血石悬浮至半空,冷沦靳迅速单掌收刀,另一只掌心释放出防护罩,刹那间,与持续自转的火球碰撞到了一起,发出了刺眼的光芒,众人偏头捂眼,脚底板像被人生生扯退了几步,低阶吸血鬼进退失据,鬼哭狼嚎,下一秒便随着两两抵消的余威泯灭在了空气中。
鲜血如鹅毛下坠,有一滴血滴在了冷沦靳眼角,把他的世界氤氲成一片惨红。
三公里内积雪肃清,草木无根,换作人流密集的居住区,这么大的摧毁度简直丧心病狂。
“小小诡谲,派厄杀来灭口,不觉得大材小用?”
砍作花脸的冰面上出现了一个人,他身穿黑色劲装,左眼挂一只有柄的单片眼镜,面若寒霜。
与此同时,另一只后手手执弯刃,刮着肆虐的寒风迎面袭来,身法之快,在场之人无一能察觉其出招动向。
手中血刀铮鸣,冷沦靳反身格挡,冷峻逼人的刃面由上而下,近在眼前。
厄杀第二杀“渡鸦”,本名欧也斯特,白衣黑裤,目露凶光,是个从面相上看就不好惹的狠角,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风刮到脸上,犹如刀割斧雕,疼痛无比,冷沦靳没吭一声,眼中闪过冷光,直劈而下,拉开了没说两句又难解难分的架势。
“别一言不合就要把人开膛破肚,谁都不是吓大的。”冷沦靳抹掉眼角的血,“我说费尔德这个废物死了以后,他的手下怎么都没影儿了,原来叫二氏族收编了,好一个‘物尽其用’,我算是学会了。”
李尔文战时也风度翩翩,回敬道:“公爵不过是拿回了既得利益。暂且不提费盛研究的旁门左道如何蒙骗了拜得维托,单是他合作前承诺让渡的权力便没有付诸行动,他身死,这些两条腿的无识血族自然要归入第二氏族。”
让渡权力?
冷沦靳嗤笑一声。
费尔德这个究极自恋狂加自大狂,握紧了权力便不会撒手,他咬牙和血才吞下了几处城池、组织起自己的力量,巴不得从别人嘴里多强取豪夺几块肉,怎么可能同意这种事,除非……
“你们两方互相骗来骗去,真是可悲。”冷沦靳充满同情地摇了摇头。
话音没落,欧也斯特快如闪电,已然掠至冷沦靳右后方:“你找死——”
冷沦靳长腿一翻,正中欧也斯特手腕麻筋,后者好似无感,锋刃连转,在冷沦靳身上挂下好几道彩。
诚然,厄杀之所以成为精尖组织是有一定道理的,欧也斯特将手中弯刃的砍、劈之势发挥到了极致,比挑、刺、戳、撩更狠更辣,刀刀见骨。
冷沦靳对血石力量的提炼基本靠自身的悟性和潜能,再有就是里德和莫奈等人的辅助,近几个月吸收到了极限,没有那个人的帮助,已再难精进,此时对付老练狠辣的厄杀,多少有些捉襟见肘。
冷沦靳额发掉到眼前,哂笑道:“呵,狗急跳墙。”
刺刀见红,北边是极为剧烈的气旋爆破,南边是子弹与翻飞的血肉,东、西两边各是排排热闹的刀花,更加重了纷乱的程度,好像所有人脚踩着一座快要爆发的活火山,马上要给炸成爆米花。
剑拔弩张中,冷沦靳抬头望了一眼正前方车辙远去的方向。
他呢?他现在怎么样了?诡谲这个外来的“亲戚”被他三推四阻,都没能摆脱叫人盯上的风险,他那边会不会更糟糕?
厄杀出动,说明阿尔文那个老东西这次要大开杀戒,这两天他不宜动手,他会不会……
化形的猎鹰带着萧朔风声追上了冷沦靳,随着一声巨响,成片的桦树林如风吹麦秸,齐刷刷卑躬屈膝,跪出了震耳欲聋的奴性。
冷沦靳一个不小心,咬牙下落在另一片树杈上,后背血流不止。
李尔文镜片一闪,撕下一片渗血的衣角:“生死相逢之际还能分心,看来那位的手段确实高明。”
欧也斯特冷笑:“放心,等你咽了气,七爵会陪你一起下黄泉的!”
说话间,树杈上的人一动不动。
莫奈不经意朝那边瞥了一眼,面色陡变,被肖故一把拉住,递了一个眼神。
李尔文:“其实我很敬佩你,以一个普通人的□□汲取血石的能量到这个地步,可以说史无前例,假使……”
忽然,奄奄一息的人动了动,似乎要喘息,扶上了树干,随后,猛地以快到看不清的动作刺向斜下方——
事发突然,欧也斯特瞳孔一缩,冷沦靳却只是虚晃一枪,即将正面接触的瞬间,高高跳起,躲开了两人步步紧逼的攻势,旋即空翻转身,用力一蹬旁边的树干,匕首在夜色里划出一个亮眼的圆弧,砍伤了欧也斯特的手臂,血石添力,又直直刺穿了李尔文的脊骨!
李尔文口中呕出大片鲜血,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冷沦靳:“你——”
“我这人喜欢有仇当面报。”冷沦靳站在肝髓流野之上,枪林刀树之间,不屑一笑,“不好意思,我没那么弱,也没那么容易死。”
李尔文阴柔一笑,一擦嘴角血迹,掌心释出一只振翅的猎鹰:“也好,露出真正的实力,到时候也死得明白。”
拜得维托之所以能多年雄踞血族排行榜第二,正是借用了飞禽走兽灵活而狡于斡旋的能力,面对各种暗藏的杀机,都能够随机应变,猎鹰之力便是这种能力的具象表现。
高飞的老鹰势如破竹,然而下一刻,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涌上众人心头,“嘶嘶”的信子声由远及近,黏腻腻地缠过众人脚踝,在雪地上画出了伏脉千里的灰线——
雷伯恩觉得通身地冷,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没有一处在零度以上,他浑身结了冰,有一处却筋血活络,滚烫得离奇。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瑟瑟的风声、滚刀和皮肉的碰撞声、哭喊声、杀斗声……什么都没了,只有火,火在烧,在呲呲啦啦、永无止尽地烧……
有人摸上他的脸,循循善诱:“冷沦靳爱上你了?”
这个声音……
雷伯恩咬住舌尖,死命地咬出血来,笑了。
“怎么可能,祭品爱上主人,比你爱上我更匪夷所思。”
错过了时机,阿尔文深觉可惜:“威尔德对你实行训诫,再加上耳光、责骂、打压、监视和各种‘严刑拷打’,还是没把你教好,矫枉过正,可见他不是一个好老师。”
“他不是,你他妈就是了吗?”尝到了血味儿,雷伯恩控制不住地开始犯晕,“的确,我心中充满了仇恨,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一个孩子的诞生,从最开始就有血有肉、有思想——这思想并不是别的,是赋予他们生命的人基因里夹带的感情色彩和精神意志,尽管它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年岁渐长,他们会无意间流露出这种深藏的东西,姑且称之为‘血脉遗传’。我挖掘你,他埋没你,我挖一层、他埋一层,他显然不如我够格。”阿尔文十分自谦地搜刮着措辞,“好孩子,你想想,当初我对你的惩罚有哪样是不对的?”
雷伯恩勉力抵制住大脑的恍惚,怒骂道:“少他妈好为人师了,你把你的恨教给了我!”
“我从来不愿逼迫你,你受过的苦全是自讨的。跟我走吧,乖一点儿,别让我用不光彩的手段,那样两家都不好看……”
“我已经是怪物了,要什么好看难看?”
阿尔文十分遗憾地退开两步:“啊,不乖啊,虽然我也舍不得……不过要给你点教训才行。”
“那你就试试看啊。”
雷伯恩眼里仿佛着了团火,变成了连自己都害怕的颜色,无数血蝙蝠声势浩大地云集在他身侧。
阿尔文眯起眼,以一种近乎观赏的姿态望着这一幕的发生。
传言魔鬼都隐藏在十字架下,雷伯恩背后,一枚遮天蔽日的血红十字架拔地而起,碎石滚滚落下,震得地面生灵俱颤,气消胆夺,每一个不起眼的石块,落在一只血族身上都是一场地动山摇。
凯邦迪克家族以绝对的十字压制,世代将其他氏族镇压在族谱之下,吸血鬼畏惧十字架,可沾了高阶吸血鬼精血的十字架却能够持续为使用者汲取力量,吞噬千里外的一切。
糟了!
赫德森胸口沸腾得要炸,小臂上赤红的标识警告着他大事不妙。
艾萨克奋力扑向雷伯恩,可是为时已晚,雷伯恩划破了胳膊,血液滴落,即将碰到十字——
千钧一发之际,一块飞旋的血石腾空接住那滴宝贵的精血,完美融进了自身。紧接着,两条半人粗的巨蟒袭夺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咬向看戏的阿尔文,毒液喷溅,准确无误地射中了每个拜得维托的手下。
局势一夕反转,艾萨克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护至身后。
“雷伯恩,看着我。”冷沦靳捧住雷伯恩的脸,见一双紫色的眼睛变成了嗜血红,一口气要断在这儿,“阿南,抬头看看我,醒醒……我在这里,冷沦在这里,不怕……”
雷伯恩一身灰黑,满身死人的味道,一时竟不好判断哪里伤着了,又伤到哪种程度。
“雷伯恩,你给我个准话……我在这里,阿南,你看看我……”
这几句话仿佛有种魔力,像一条由看不见的引力编织的细线,缓缓把一个陷入癔症的人牵了回来。
不远处刀光剑影,雷伯恩木偶人一样盯着冷沦靳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瞅了瞅手心,把上面的血全抹到了冷沦靳身上,微微一笑:“这么点血,我还是能克制住的。”
冷沦靳心都要裂了,抓住他的手,把人死死搂进怀里。
阿尔文此行的目标单一而明确,不久后有九都和长老会帮衬,不欲恋战,趁弗莱明不备,收手离开。
第七氏族出面看了谁的面子,众人心底有数,艾萨克一言不发,冷沦靳那边又……肖故只好稍作整理,跟弗莱明对接。
“你是要吓死我……怎么,后悔拒绝我的表白要毁灭世界?”冷沦靳罕见地开了个玩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家族之力都用出来了,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
雷伯恩不吭声,下意识往身上摸。
冷沦靳装无知:“怎么这么急躁,斯文和贞洁都不要了?”
雷伯恩挣开他:“你回去吧。”
冷沦靳看着他慢慢恢复正常的眼睛,上面缠满了血丝,给雷伯恩平添了一丝颓废和破碎,即使知道这个人在短时间内又重建了理智,也叫他不能放手。
冷沦靳握住雷伯恩胳膊肘,语气不自觉加重:“去哪儿?”
那片沦为焦土的废墟,随时有意外发生,一枚纽扣比他自己还重要?
“你疯了,除非你想用骨头当补品!”
这一声,把其余人的注意力全喊了过来。
雷伯恩回了头,微微翘起了一点嘴角,在寒冬腊月、焦糊成片的废土中,竟意外得真诚。
“回去吧。”
冷沦靳不由自主地想:以前那么多日子,你从不向我示好、示弱,现在来剜我的心,我真恨不得……把你拖过来打一顿。
臆想中要挨揍的人听不见这番腹语,轻轻打开了冷沦靳的手。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冷沦靳觉得他碰到的不是一片柔软的面料,而是连皮带筋刮掉的一块肉,血淋淋的骨头架子露出来,那个人面不改色地从旁经过,仿佛掉下来的东西不是自己身上的一样。
他时常感到,雷伯恩像厄舍一样,永无安宁的心中深藏着某个令他窒息的秘密,而经年累月的设计与布局,是他无能为力的自救,正拼命积蓄着勇气,想要揭开那会要了他命的秘密。曾经他的努力与苦心那么行之有效,如今却又急又燥,好像明天就将死去,要在今天卸下灵魂的重负。
大概“意外”和“明天”走得都很急,后者叫月亮挂在了梢头,故而被前者抢占了先机。
废墟中幸存的几根树干,摇摇欲坠,随着一阵妖风,直直砸下!
冷沦靳大脑嗡鸣,心肝颤裂,眼里只剩下一个雷伯恩,心跳终止简直比搏动还容易。
鲜血和烂木皮铺天盖地,轰然的坍圮声中夹杂着“咔咔”声,不知是不是骨头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