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去洛里昂的前日。
薛熙泽和边野站在中央医院门口。正午的阳光胡乱抹在医院铅灰色的建筑群上,给棱角分明的楼宇倒下桶光鲜亮丽的油漆,发出阵阵刺鼻的臭气。
就像面前这个满脸络腮胡的Alpha医生一样。
薛熙泽和边野跟这位自称是阿洛德医生的代班欧维医生面对面坐着,刚说明来意,就见对方把光板往桌上重重一掼。逸散开来的光点落到他眉眼间,欧维医生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有Alpha还要抑制剂?啧,你的Alpha这么年轻就不行了?如果你是需求旺盛,我可以推荐你几款震动按摩仪。频繁吃抑制剂会导致基因序列下降,你的Alpha序列这么高,别因为这种原因浪费好基因。”
薛熙泽下颌绷紧:“我希望你有好好从阿洛德医生那里知悉我的诉求,而不是在这里说一通足够让我送你进黑铁墙的废话。再说一遍,我是来拿抑制剂的。”
欧维翻了个白眼,轻扣两下桌面,散去的光点重新汇聚成完整的光板:“一个做着不切实际的医生梦的Omega能懂什么?我也是为你好,年轻人。Omega就该有Omega的样子,别整天像个Alpha一样想着干番大事业,Omega的版图就在……”
“我的耐心有限。”薛熙泽打断道。
欧维医生像是整个职业生涯都没见过这么离经叛道的Omega,他转头去看坐在旁边的边野,抱怨道:“您的Omega脾气真不讨喜,也许您应该好好学习一下怎么用……”
话音猛地止住,一直没吭声的女Alpha掀起眼皮看他,压迫意味极强的信息素在不算大的办公室内刮起一道摧枯拉朽的飓风,把医生的未尽之言吹成支离破碎的急喘。
边野按下呼叫铃。
一直等在外面的梁诗琪推门进来:“您好,请问您需要帮助吗,女士。”
银发的Alpha看着她:“我们需要换个医生。”
梁诗琪微微一愣,这才看见办公桌后汗如雨下软趴趴瘫成一坨的欧维,琥珀色的眼底划过几许促狭,她脆生生地说:“请您稍等。”
薛熙泽跟着边野起身:“阿洛德医生呢?”
梁诗琪脸上的满面春风变成苦笑:“是这样的,阿洛德医生前不久和他的Alpha结婚了。根据已婚Omega权益保护法,他目前还在家里备孕,所以……”
后面的话她没有明说,但备孕成功后的结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事实上,现行制度下的大部分Omega都不再选择在外工作。名为Omega权益保护法的法律草案早在第四帝国建立之初就被通过,该条文强调生育对发展的重要性,规定了帝国的每个子民都应自觉履行生育义务、承担促进发展重任,违者视同叛国。
在这些条条框框的规则限制下,匹配率过低的Alpha和Omega不能结为合法伴侣,Omega和Omega之间不允许恋爱,Beta不允许和Beta以外的任何性别产生恋爱关系,婚后Omega必须以生育为先等等让人耳熟能详的规定应运而生,经过百年的演化早已约定俗成。而在这里唯一不处于规则限制的就是白子——帝国的瑰宝,不可替代的重要财产。
薛熙泽看见白色的办公桌上那盆小小的绿植不见了。
房间里也不再是之前纯白干净的样子,反而在墙上挂了几面红色锦旗——很难想象在这个年代还有人挂这种锦旗。再一看锦旗上写的内容,无一不是和生育相关,靠近窗户的地方甚至贴了张海报,上面是个张大嘴哭泣的婴儿,还提了几句顺手写的打油诗,笔画歪七扭八,惨不忍睹:
“生个Alpha,养老不用怕,生个Omega,富A来你家,你还犹豫啥?”
边野拉着他走出去了。
鼻翼间笼罩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冰冷的白光下,冷灰色的走廊仿佛会吃人。
梁诗琪把他们引入一间休息室。里头的布置总算不那么医院。一串兔子灯悬在天花板上,球状尾是发光的位置。仿真兔子灯们在云朵状的投影间蹦来蹦去,洒下的各色光点跳跃着汇聚成色彩斑斓的小小彩虹。毛茸茸的地毯做成绿草地的模样,上面散落着三两花朵一样的软垫。放在墙边的豆袋是特制的胡萝卜样式,最里面的角落边还蹲了几朵红伞白杆的胖蘑菇。
薛熙泽:“……”
梁诗琪被看得有点尴尬:“我们这边时不时会接待一些带孩子的患者,所以……”
薛熙泽了然地点头,正要说什么,就见自家Alpha率先进门,非常有目的性地直冲墙角,然后,伸手弹了一下角落里蘑菇的伞盖。
梁诗琪眨眨眼,礼貌地轻声说:“那麻烦你们现在这里稍等片刻,如有需要按门口那个按钮就行。”说完,她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阿白。”薛熙泽瞅了瞅散在草地上的软垫,艰难地挑了个小向日葵样子的坐下去,“你……”他想问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小蘑菇,要不这次从洛里昂回来他也去买几个同款放在家里?
屋内却猛地暗下来,一瞬间的黑暗后,边野递过来一张字条。
字条没有落款。
薛熙泽皱眉看着上面凌乱的笔迹:
“救救我,全都乱套了。都疯了。救救我,救救我。”
“哥哥。你不是我哥哥!”
“我不想开门,我不想开门,不,不,一定有什么弄错了!”
“不,不要,我不是主动的,不要,我们不是家人吗?”
“是你。”
“我们?我是谁?我们是谁?你是谁?”
“他们会毁了一切。”
“和我们一起死。”
“家人。家人。家人!”
“全是假的。”
“骗子。”
他忽然意识到布置成这样的房间除了便于孩童,还有可能会用来——临时收治一些精神病人。留下这张字条的不可能是孩童,那大概率就是后者。
不过,精神病人?可他写的“门”又是什么?谁打开了“门”?重点是,这个字条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梁诗琪是故意带他们来这个房间的吗?她知道什么?
无数个疑问罩上薛熙泽的心头,他下意识去看边野,边野也在看他。
“笔迹很新,应该才留下不久。”她说的很笃定,“字条的主人是个Omega。”
“Omega。”薛熙泽蹙眉,猛地看向门口按钮,“会是阿洛德医生留的吗?”
边野摇头:“可能性不大。”
薛熙泽抿唇,将字条折好收起:“也有可能确实只是精神病患者一时发病留下的。”
边野看着角落里的蘑菇,金眸微沉。良久,她才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地嗯了一声。
休息室安静下来,兔子灯下的彩虹在云间描绘出七色画卷,就像无数堆叠在一起的彩虹桥,每一座都连接着各自的阿斯加德和米德加尔德。
门边传来几声轻扣,是去而复返的梁诗琪。
长相甜美的Beta站在门口:“打扰二位,帮二位重新预约了伊泽尔医生的门诊。”
薛熙泽状似无意地说:“梁护士,阿洛德医生是什么时候开始休假的?”
梁诗琪再次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刚巧是三天前,真的非常不凑巧。”
薛熙泽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 ◇ ◇
回去的路上,薛熙泽把飞行器的自动巡航模式打开,再次拿出那张字条递给边野。
“阿熙,我们去’塔楼’看看。”边野结果字条,又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薛熙泽点头,立刻将自动模式切成手动,风驰电掣地朝塔楼飞去。
夕日欲颓,晚霞的红光坠落在导致的火焰顶端,如同泼了盆不祥的血色。
薛熙泽莫名有种预感,仿佛面前的矗立着的并不是那栋熟悉的“塔楼”,而是某扇标志着不可回头的罪恶之门,这里通往永恒寂静、通往无尽黑暗。凡进入者,都将从中体验到人世间所能想象的全部绝望,直到被绝望的海潮吞没,在海水无情地碾压下碎成粉齑,直到,支离破碎的断骨和血肉重组成新的形体,生出另一个与过去的他相似的未来灵魂。
“阿熙?”发现身后人没有跟上,边野缓缓回头。
熔金的夕晖坠入眼底,激起一片粼粼波光。
薛熙泽嗯了一声,和身边的Alpha并肩走进了“塔楼”。
这次,他们没有停留地直接往七楼走去,目的地却是住在祁向阳同楼层、三天前才见过并给了他们一纸祁向阳临时决定带领金丝熊去“征服群星”的紧急留言的文尼·阿洛德住处。
门很新,新的就像刚刚才装上去。
薛熙泽转头望向边野,边野展开了那张字迹凌乱的纸,将折叠好的部分递给薛熙泽。
“救、哥、我、不、是、我、他、和、家。”顿了顿,他继续念到,“星光好美。全是假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