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出来了?”
等平复下来后,我们同时开口。
“我继父开门了,我袭击了他,跑出来了。你呢?我去找过你了,但我看见你爸和夏樰在走廊里逗留。”
“翻窗,又翻墙,从浴室跑的。”
他简短说。
我又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告诉我,现在他爸找人一天到晚盯着他,用上了监控和追踪器,严格杜绝他和我的来往,很丧心病狂。
原来,他爸当时表现得那么淡定,实际已经到极限了。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必须要让第二个儿子走上他认定的正确的路。
“我爸说,我要是再这么闹,就把我送回国外,将来我上大学的学费得自己交,所有的银行卡和信用卡都不准用了,全部停掉。他眼里,相当于没有我这个人存在。”
他摊摊手:“竟然找专人跟踪我,他老人家实在是极端。”
“那现在?”
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早甩掉了。今天我可是转了好几个地方,一直跟他们打游击。”
我又问他为何来这里。
金惑告诉我,他先前买了一台很喜欢的相机,他之前就知道我很喜欢烟花,猜我今晚肯定会被关住,所以专门出来拍烟花,想留给我看。
“你知道吗?我听过一种说法,‘好的相机就像是情人的眼睛’,我拍到的烟花,是我眼睛看到的最美的风景,拿给你看,就相当于你通过我的眼睛看过世界了。现在要看吗?”
“要看!”
我们蹲在河滩上看他方才拍的烟花,的确惊艳又绚丽。
其中一次绽放时火花蓬开,竟真的像巨大的蝴蝶飞起来了。
“我现在觉得,你是真的祝英台,我是梁山伯了。”
金惑的手落在我脸上,抚过我眼眶,柔声说:“傻瓜,哭了很久吧?眼睛都肿了。”
说着,他微微躬身,在我眼皮上亲了下,又啄了啄我眼角。
“别担心,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他是如此笃定。
我无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喧嚣,灿烂,我和他。十二月没有奇迹,但有烟花。
那天,我们沿着河滩十指紧扣地溜步,后来又找了个黑黢黢的死角,偷偷摸摸地接吻。
情动的时候,金惑又让我碰他的那个,我想起不久前自渎被母亲抓包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金惑抚住额角,笑得双肩乱颤:“没事,这种事在男生的青春期经常发生,大人们都懂的,都习惯了。你妈才是有病。她竟然觉得你变态。”
“难道她是无性生殖才生下你的吗?”
而后,他忽然问我:“你那时候是想着谁呢?”
我咬着唇,最终红着脸告诉他,是他。
“你真的是想着我然后那个?”
他的瞳孔稍微放大,唇角完全压不住了,一直上翘着。
我诚实地点点头。
面前的男孩一下子抱住我,在我脖子上蹭了蹭:“太好了。真希望你早点长大啊。”
我问他:“为什么?”
“因为长大后就可以做/爱了。”
“……”
我又小声反问他是想着谁自渎,他故意抵在我耳边,用一种很磁性的声音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你的脸了。”
“我可是用掉了很多纸巾呢。”
在一种无言的害羞与餍足中,我们紧扣着双手,相互依偎着,一直看着隔岸广场上绚丽的烟花聊天。
零点时分,跨年的钟声敲响,金惑将我按进怀中,在我额角上轻轻一吻。
“叶枢念,新年快乐。希望新的一年,你能变得更幸运些。”
“希望你往后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而后,我们又躲在暗处接吻,直到时间跨过了新一天,现在是新一年的元月一号了。
但我们不可能一整夜都在外逗留,最后,金惑决定送我回家。他怕继父和母亲对我实施暴力,要看着我进屋,向我保证绝不会让我继父和母亲看到他。
但我们在凌晨回家时,在家门口附近看到的是一辆警车,而我母亲正坐上那辆即将开走的车。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影响我整个的少年时代。
后来,我才得知,继父被我推开时,脑袋嗑在了台阶上,陷入了昏迷。
母亲回家后发现我不在,先打120将他送进了医院,据说是颅内大出血,目前还在抢救,很大可能成为植物人。
之后,母亲向警方自首了,表示是他们夫妻吵架时她失手推了对方,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头上。
随后,她因为涉及“过失伤人”,被警方带走了。
我目睹着那些人将母亲带上车,脑袋一片空茫。先前被母亲关在卧室时,我无数次渴望有人能砸碎门锁,将这个连日都是阴霾和争吵的家从这种窒闷中解脱出来。
我比任何人都想活得自由。
现在我自由了,但竟然是这种局面。
有可能涉及刑事案件,无论如何,这对于十六岁的我来说,都是一件令人胆战心惊且不知该如何办的大事。
我一把抓住金惑的手臂,我告诉他:“不,不是我母亲,是我推的,当时他要来摸我,我就举起椅子砸向他。后来他来缠我的手,想钳制我,我就一推——”
“我跑走的时候还听到身后传来‘咚’的声音,但我根本没往后看。”
“金惑,我、我好像杀人了。你说,我妈妈会坐牢吗?”
我颤抖着说出这几个字,感到我所渴望的自由原来如此虚幻,它们是建立在废墟上的,一推就倒。
此刻,我并没有一丁点快乐。
“除了我,不要对任何人说是你干的,听见没有,任何人都不要!你妈妈下了这个决定,是想保护你,叶枢念,你千万别跑出去跟他们说是你干的!”
“不对,防卫过当不一定会坐牢!”
“如果我告诉警方真相,继父因为骚扰我被我推倒,即使成了植物人也只是防卫过当,是他骚扰在先。这种不可能坐牢。但如果我母亲过失伤人,则有可能涉嫌过失使人重伤罪,会被拘役。”
我满脑子想着课堂上的知识。
“不,这件事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金惑斩钉截铁地说:“你妈妈已经自首了,你别再给她添麻烦了。”
“可是她如果要坐牢呢?换我,不一定会坐牢。因为我有防卫的理由。”
我居然在很客观地分析着。
“你真是傻得可以!”金惑闻言生气了,“你妈妈第一时间自首,不就是想你不要跟这事扯上关系吗?!”
“你知不知道你去自首会是什么后果!”
片刻后,我们两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这是金惑第一次进我家,居然是这样一个契机。
我朝他指了指我的卧室,他进去转了一圈:“除了书什么都没有,你就是这么过来的?我要在这房间我得憋死。”
“太压抑了,唯一的窗户还只能看见墙,你妈妈居然一直把你锁在这里,这要是在国外,就算是非法拘/禁了!”
说完,他居然抡起客厅工具箱里的一把锤子,直接把我门外的锁砸了,边砸边说:“太晦气了!”
“只有祝英台才会被关在这样密不透风的屋子了。”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我一直陷在一种焦虑失措的情绪中,金惑担心我的状态,临时决定不回家了,就在我家住宿。他说他担心我做傻事,要陪着我。
连着听见他肚子里的叫声后,我就着冰箱里的一些鸡蛋和蔬菜、速冻水饺,给我们炒了一盘番茄炒蛋,又煮了点饺子。
晚上的时候,我们就挤在我卧室的床上。
上次同床睡觉的时候,彼此还未告白。此刻,各自的感情已明了,一张床上睡觉的氛围难免不同。
我为了不去想母亲和继父,一直在尽可能转移注意力。这一天发生太多事了,连金惑都忧心忡忡,毕竟他也处在被管制的状态。
因此,他也只是抱着我,我蜷在他怀中,他在我额头上亲了下,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睡去。
“晚安,叶枢念,希望明天是个很幸运的一天。不对,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我们就这样沉沉睡去。
中途,我又做了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我梦见母亲满脸是血地站在我面前,她双手双脚都被捆缚住,有人拿着电棍去电击她,她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她圆睁着眼睛看着我:“你看,就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的。我是在替你这个不孝子顶罪!”
随后,又是躺在病床上的继父忽然站起来了,依旧满身是血,他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一把将我扑在地上,掐住我的颈:“小/娼/货,你这个杀/人犯,我要向警方告发你,叫你不要再好好生活了!你得在牢里陪我!”
最后,是全身被铁链捆缚住的我,我身体沉重得要命,往前走是楼房的顶端,往后退是悬崖。
金惑站在对岸的楼顶,用那双漆黑的瞳孔深深看着我:“叶枢念,就是因为喜欢你,我才被我父母讨厌了,我也失去自由了,我甚至会变得一无所有!你为什么要缠着我,如果没有你,我是可以喜欢女生的!”
“如果没有你,我的一切生活都是正常的!”
他不断地后退、后退、再后退,我伸手去够他,可身上铁链沉重,怎么都挪不动脚步,用尽全部气力连他的指尖都够不着。
“金惑,别走,别走……别走!”
猝然惊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心跳激烈得好似要跳出来,梦中的恐惧感是那般真切,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几乎在颤抖。
金惑拍了拍的后背,又擦了擦我额头的汗:“做噩梦了?”
“你刚刚一直喊我的名字,叫我不要走。放心,我是不可能先离开你的,除非你不要我。”
金惑紧了紧抱住我的手。
梦中的他,现实的他。
我怀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主动揽住他的颈:“我不可能不要你。”
因为,我现在也只有你了。
多年后我再回忆我的少年时代,不得不感慨,那时候一天之内竟然会发生那么多离奇的变故,忽然改变我们的人生。
譬如新年的第一天。
早上我试图起来,金惑还在睡觉。我一动,他便醒了,伸了个懒腰,又将我按进他怀中:“今天放假,再睡会儿~”
我当然没有忘记我母亲还在派出所的事,我不知道她具体情况怎样了。
昨天晚上金惑帮我查了很久,我们两个得出的结论是可能至少要拘留一段时间,或许还会判刑。
我当时既惊恐,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卑劣的释然。
很快,我便因为这种释然而无地自容。
我永远不希望母亲判刑,因她是代替我进去的,我只希望她回来后能改变对我的态度,不要经常锁住我,对我肆意贬低。
我和金惑在被窝中望着彼此,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别担心,你母亲应该没大事。但是你,往后自由了。”
他的话加重了我的愧疚。
“我才是那个真正的杀人犯。”
我无力地说:“你现在是和杀人犯睡在一起。”
“你不是杀人犯,你这是正当防卫。而且,你是自由飞舞的蝴蝶。叶枢念,你不应该住在任何人的囚笼里。”
我蜷在他的怀中,有些难过地说:“可是我妈妈替我顶罪了。”
“那是她的选择。包括她的婚姻,也是她的选择。”
金惑在这方面表现得过于理性,我无法反驳。
他在我头顶说:“你现在压力太大了,到顶点了,不如转移一下注意力,暂时不要去想这件事了。反正已经发生了,不是么?”
“怎么转移?”
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身体一直紧绷得要命,感到头顶随时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我们侧卧相对,身体挨得很近,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身体变化。
忽然,金惑凑过来,将鼻尖抵在我脸上,用一种很低哑又暧昧难明的声音说:“叶枢念,要我帮你吗?”
他说这话时漆黑瞳孔里的视线那么专注,又依稀带着一点似曾相识的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