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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松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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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分不清地上的东西到底是雪还是泥了,小麦艰难地把雪地靴从半固体的泥浆拔出来,尽可能地避免把雪水甩到鞋尖上。

刚开过去的环卫车,车上站着个穿着橘色马甲的工人在往马路上撒盐,那盐粒很大颜色灰暗,被随之而来的车辆碾进泥和雪的混合物里。这条马路是邋遢巫师的大锅,炒着一份硌牙的泥水沙冰。

入冬以来,人行道上的雪被清理成几个大大小小的小雪堆,上面歪歪扭扭地随机踩着不同人的脚印,好似地面上连绵出现的小冰川,慢慢飘落的灰尘,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落雪折叠在冰层里。

每当中午的太阳照射在冰川顶,灰尘的纹路像是封进水晶的沉积岩粒,灰色的泥水流淌下来,不断擦拭圆融冰层的每一道缝隙和沟壑。一旦旧雪开化,空气里都是尘土的气味,松树上成堆的积雪扑簌簌掉下来,深绿色的松针像有情女子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发抖。

还不到时候,远没有到春天,这是虚假的回暖,海洋上的暖风迷了路,短暂的回温甚至不能彻底地带走地面上所有旧的积雪。

那些暖煦的下午,耀眼橘色的明亮傍晚,空气里的潮湿分子,甚至街上多起来的喧闹人群都是假象,只有短暂存在就下落的太阳对时令忠诚,而新的一波冷空气在遥远的北方大陆上空酝酿,纯白色的降雪会再次沉积在所有期待和萌动的东西上。

甚至有点分不清到底是期待这场大雪还是恐惧于这场大雪。

那时候连灰尘的径迹都会消失,那些旧的顽固的东西被压在新的空白下面,然后再次被挤压,成为新的冬的痼疾,像冻伤、湿疹、丘疹反复在皮肤上出现一样,雪的疾病也会反复在人的行路表面上演。

先被骗的树先冻死,小麦默默地告诫松树。

突然脚趾上一股凉意,雪水浸入了雪地靴,浸湿了袜子。

好累,小麦突然不想出门了,尽管冬日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的,灰败,恍惚,让人厌烦。

楼底门市一圈红橘色的灯牌和街尽头的落日连接在一起,刺眼的辉光间没有了缝隙。天顶上的淡蓝色即将结束,与旁边一片彩钢板房的屋顶绵延起来。小麦没有见过大海,但也听说过水天相接的景色,如果这里是大海,毕竟人声有如海浪般的嘈杂,那么现在应该也是水天相接的那一刻吧。

她索性不动了,站在街边看。脚底还是不舒服,寒风吹过就又凉又麻,但小麦已经快要忘记了,她眼睛里只有这瞬息万变的火红晚霞。她就当作自己赤脚站在地面上

她是另外一颗松树也未可知。

直到小麦呼不出白色的雾气,手脚的知觉都消失,天空也已经变成了晴朗而广阔的深蓝。空气里的温度在下降,肺好像也是凉的,小麦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只是不保温的热水袋壳子,装着自己时常失温的灵魂。

夜幕落下了,灯牌也没了晚霞交相辉映时候的灿烂,只是微弱地亮着,照亮了街的一侧。

小麦有些没由头的沮丧,尽管周围下班回家的人群多了起来,不乏甜蜜的祖孙和亲密的爱人。绿色外壳的公交车从街口拐进来,满载着准备回家的人群。

小麦站在公交车站,目送空荡荡的公交车离开。她知道背后的居民楼里,无数的灯在同时亮起,就像巨大的珊瑚丛里,躲着斑斓的彩色小鱼。

“家”

每当想到这个字,小麦感觉自己像是孤身站在街口,风从胸前吹来,直接贯穿过身体。能听见空荡的回响,但不知道到底失去了什么。那只是一个模糊的可能,每当她处在这样的时候,都能看见那些陆续亮起的窗,一点点照亮她心里洞穿的轮廓。那个搜集来的概念,从未真正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念。

“好想回家”

眼泪模糊了街景,小麦知道自己不是一颗称职的松树,因为她没法沉默。树感受不到疼痛,树会弥合破坏力学结构的巨大伤口,树的枝干也许曲折,但不会一直东倒西歪地生活。

对面的公交车站隐藏在松树里,行人已经开始渐渐散去。路灯照不到的树下漆黑一片,突然,一个亮晶晶的,方形的发光盒子出现在小麦模糊的视野中。

缓慢交替闪烁的灯带,照亮了盒子里花花绿绿的物品,闪亮的星芒绽放在小麦眼角的泪水里。

路对面的玻璃盒子里插满了漂亮的糖葫芦,玻璃盒子上贴着红色的贴纸:“小红帽糖葫芦”。最显眼的草莓糖葫芦声势浩大地插成一大扇,串在竹签上的样子真的很像封存在冰里的小红帽。

田军默默地站在对面,玻璃盒子上的小灯照亮他微笑的脸。很多老客户涌过来,自己把想要的冰糖葫芦拔下来,照着贴在玻璃上的价格表扫码付钱。他无声地和每个人点头打招呼,拿出纸袋帮忙把糖葫芦包起来。他的眼睛从一张脸上扫到另一张脸上,坦然地直视每一双在问候的眼,轻轻地朝着每个打招呼的人点头。

他不像小贩,更像是下班路上碰见的邻居。

甚至有几个大学生打扮的年轻人,对他做出谢谢的手语,这时候他总是笑得格外开心,把手从兜里掏出来。无指手套露出他的指尖,他也朝对方打出一个幅度很大的谢谢手势。

偶尔来了几位生客,也会有人帮他招徕,介绍糖葫芦的价格。

经过他摊子的人陆续离开,手里都拿着牛皮纸的细长袋子,竹签末端被好好地修剪过,修去了尖锐的那端。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和她胳膊一样长的草莓糖葫芦,兴高采烈地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田军停下手里的活,伸出头看着那个背影看了很久。

小麦也看向那个小孩,小孩子穿着红色的小棉袄,背着个有蝴蝶结的小书包,随着小姑娘的动作,她的辫子和那个蝴蝶结都一跳一跳的。

人流渐渐散去了,玻璃盒子里的糖葫芦稀稀疏疏的。

就在这时,斜里走来一个戴着口罩的老阿姨,在田军背后大声搭话:“草莓糖葫芦多少钱一根啊?”

田军没注意到有人,阿姨伸出手扯扯田军的胳膊,他回头,疑惑地看向阿姨。

“草莓糖葫芦多少钱一根!”阿姨以为是对面没听清,又大声地说了一遍。

他指了指玻璃盒子上贴的价格:草莓糖葫芦15块钱一根,绿葡萄糖葫芦12块钱一根,紫葡萄糖葫芦10块钱一根,菇娘糖葫芦8块钱一根,扁山楂糖葫芦7块钱一根,圆山楂糖葫芦6块钱一根,黑枣糖葫芦5块钱一根。

“我眼睛花了,我看不清!你告诉我一下!”阿姨可能耳朵也不太好使,每句话都说得像喊出来一样。

小麦焦急地左顾右盼,可熟客们已经走远了,没有人发现田军的困境,只剩下旁观的小麦站在街头的另一边注视着。

阿姨带着口罩,天色越来也黑,田军分辨不出口型,只好一手搀着阿姨,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耳朵,猛的摇了摇手。

阿姨没理解,以为小伙子没听清,又大声地说了一遍:“草莓的,草莓的多少钱?”

“草莓的12”

小麦迈开已经失去知觉的,湿透的脚。走过越来越空旷的街道。那个晶莹的盒子越来越近了,连带着那个盒子旁边的人也越来越清楚。因为卖货久站会冷,他穿得一贯严实。雷锋帽的两侧耳朵放了下来,塞进紧紧裹着的大围巾里。他最外层罩着灰绿色的棉大衣,而里面一层一层的衣服把大衣撑起来,站在那有点像个大铃铛,也像个还没挂灯的圣诞树。他的睫毛和眉毛上结着霜,眼睛看向小麦的时候,笑脸也从围巾后面升起来。

那是比刚才都要热烈的开怀的笑,露出一排白色的牙齿。

小麦慌忙错开眼,转身对着阿姨重复了一遍:“草莓糖葫芦十二块钱,阿姨”

“我听到啦!我刚才就听到啦!”阿姨挥挥手,掏出兜里一卷皱皱巴巴的纸钞在数。

田军低头看向小麦,她走到推车旁边拽了一条牛皮纸袋,拿出一根草莓糖葫芦包起来。

她还没买过他的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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