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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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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是在半个时辰前靠岸的,秋风萧瑟,顾东望看着不断拍打着礁石的海浪出神。

登船后不到三日他便后悔了,此一去可谓十万八千里,恐怕是再无返回之日。

一想到睐儿还被困在教坊,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他,顾东望便恨不得胁生双翼,立刻飞回京城。

“看啥呢?”

肩头被人推搡了一下,转头就看到了探头探脑的许文恪。

“海水有啥好看的!”许文恪倚在船舷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脸上嬉笑的神情缓缓收住了。

“还想着回去呢?那个睐儿就这么让你放不下?”

见对方不回答,许文恪的眉头皱起,站到了他的对面。

“你见了那幅画的事可有不少人知道,你又是个过目不忘的,知道回去以后会面临什么吗?你不要命了!”

顾东望嘴唇开合几次,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不远处的海面泛起嘈杂的声音。

白色的水浪从声音传来的方向越涌越近,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七八个人头在海面上上下翻腾。

“那个岛屿的后面有另一处海岸,岸上有好多果子。”

“我看那里的地也好,想必种个两三年就能打好多粮食。”

“就是没看到房子,可能没有人住,林子里会有野兽吧?”

“那也比去泰西,跟吸血的洋鬼子……”

泅水的人陆续登岸,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不远处海岛后面的景象。

听了许久,顾东望忽然开口:“文恪兄,你更愿意去泰西,还是去那处海岛之后?”

*

顾东望的水性并不好,便雇了几名同样准备去海岛那边且擅长泅水之人领着他。

已是深秋,纵然南方的天气尚算得上热,但在水中泡了这许久,依旧感觉到了寒意。

靠近海岛以后就是一段颇长的甬道,他深呼吸了几口,然后扎进了水中。

一路上被前后两人扶持着,但游到中途他依旧昏死了过去,等到再次睁眼时,已经躺在篝火的旁边。

伸手探向怀中,摸到那个裹着牛皮的荷包还在,顾东望长舒一口气,然后才坐了起来。

“醒来了?饿不饿?吃左腿还是吃右腿?”

两只鸡腿被递到眼前,油脂灼烤的香味瞬间勾起了顾东望腹中的馋虫。

接过一只鸡腿,他轻声说:“抱歉,连累你了。”

正在啃鸡腿的许文恪动作一顿,而后摆摆手:“谁能知道一幅画能闹出这么大的事呢?要怪也得怪那皇帝老儿,自己的……”

“禁声!你不要命了!”顾东望低声呵斥。

“说说而已嘛……”许文恪嘟囔一句,而后又说,“还好这次我跟着一起到江南了,要还待在京城,这会儿只怕已经吃了好几顿板子了。”

眼见顾东望举着鸡腿却又不往嘴里送,许文恪摸了一把嘴边的油,伸手去抢。

“不吃就给我吧!”

顾东望立刻跳起去追。

“许文恪,把鸡腿还我!”

翻过年来,树林间春意盎然。

对着漫山遍野的花草,顾东望却生不出观赏的心情。

距离到此处已经过去了数月,众人心中渐渐放松,已经有人想着回去看看。

顾东望与他们约定好了日子,让水性好的几人领着他一起去。

为此,许文恪已经和他吵过很多次了,但思索半天,他还是敲了敲对方的门。

“什么时候走?”

“后天。”

“行了,我知道了,滚吧。”

许文恪倚在门框上,满脸不耐。

顾东望沉吟片刻,才又开口。

“若是一切顺利,我会带着他一同到这儿来,若是不顺利……”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这是我留给他的信和画,麻烦你……”

许文恪挥手将东西拍在地上。

“爱给你自己亲自给他,我才不乐意做你们的媒。”

看着顾东望将东西捡起来,许文恪彻底爆发,他一掌拍在门上。

“就这么紧赶着去送死吗?睐儿到底给你喝了什么迷汤让你这么日思夜想?不过是一个……”

话被及时收住,许文恪大口呼吸了几次,又说:“纵使你不顾自己的性命,那我呢?这里的其他人呢?万一你被抓住了……”

“你知道我不会说的!”顾东望开口,“再说了,他们也只会当我是从泰西回来的,不会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那他们要是用睐儿的性命逼你画那幅画呢?你就不顾你老师的死活?”

“我有药,喝了以后会瞎,就画不……”

说到这,顾东望嘴唇颤抖,声音逐渐微不可闻。

许文恪则是瞬间跳起,逼他将药交出来。

“你找不到的。”顾东望挣扎着推开对方,“文恪兄,对不起,珍重。”

他将东西捧在手中,朝着许文恪长施一礼。

许文恪咬牙切齿,最终伸手接过,而后转身将门重重地关上。

顾东望伫立良久,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见门后传来声音。

“活着回来。”

“好。”

*

月明星稀,刚下过雨,山林间满是泥泞,顾东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树林间狂奔。

他没想到消息走漏得这么快。

摸黑上岸,又是分散着走的,他刚到乡野中的一处破庙里换过衣服,就听见外面传来搜捕的声音,他瞬间拎起包袱往山上跑。

眼见得身后的追捕越来越近,他闪身到一处灌木丛中,手忙脚乱地将腰带扯了下来,又将原本系在里面的那条埋进了土里。

做完这些以后他才一边重新系剩下的那条腰带,一边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起来,不过片刻他的脸就被按进了泥水里。

还好,他暗自松了口气,缝在腰带里的东西不会被他们知道了。

顾东望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房子里,面对逼问,他只说自己受不得背井离乡就在中途返回,其余则一概不开口。

鞭笞、烙铁、银针……一遍又一遍的私刑都被他扛了过去。

直到某天半夜,一个通身贵气的男子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将一沓宣纸扔在了他的面前。

他像往常一样,把纸一张张撕碎,那男子狭长的眼眸略眯了眯,招来身旁的小厮耳语几句,然后讥讽地朝他看了一眼后就离开了。

过后的几天,顾东望的眼前一直燃着几根蜡烛,他被绑在椅子上,蜡烛的光被几张磨得光滑的铜镜反射过来,令他睁不开眼睛。

每当他要睡过去,身边守着的小厮就会用尽办法将他唤醒。

整整三日,他滴水未进,也没有睡过觉,眼睛干涩地几乎要裂开。

脑子胀得难受,已经难以进行任何思考,耳中不断响起嗡鸣声,胃里不时翻腾,却连酸水都已经吐不出来。

不能再这样了,顾东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用力咬了一口嘴唇,疼痛让他的意识清醒了不少,于是他嘶哑着声音开了口。

“我愿作画了……给我水……”

身上的束缚终于被解开,他就着小厮的手小口喝着水。

第二天,笔墨纸砚被搬了进来,他又央求了一碗热粥。

而后以身边有人画不出来为由,将守在一旁的小厮赶到了门口。

一只手颤抖地捏起笔杆,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到头顶的发带。

感觉到发带松了以后,他瞬间将发带泡进粥里猛喝了起来。

等门口的小厮察觉不对赶过来时,他已经咽了大半碗。

不过三日,顾东望的眼睛就看不见一丝光了。

他颓然坐在桌案前,手指沾到砚台中的墨时,心中仿若针扎。

原来,还是会痛的……

顾东望缩成一团,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

他捂住心口,不可名状的疼痛从此处发出蔓延到四肢百骸。

也许,是药的副作用吧。

疼痛越发明显,他再忍不住,忽然大吼出声,起身就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扫在地上。

“顾东望!”一道怒叱传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是他,那日赶过来的男子,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肖启蛰。

顾东望惨笑一声,而后强撑着站直颤颤巍巍地施礼:“肖大人,如今在下已目不能视,再作不出画了,还请放了我吧。”

“你想得倒好。”肖启蛰又恢复了他平日的语气。

“我今天见了许多画师,你猜猜看是为了什么?”

“我令他们先作了一幅画,然后蒙上眼睛又重画一遍,你觉得两幅画之间区别到底大不大?”

“顾东望——”肖启蛰顿了顿,而后嗤笑一声,“现在你已经无法东望了,不如本官赐你一个新的名字。”

片刻后,他听到了两个字。

“顾眇。”

“如何?”

顾东望心如刀绞,但依旧挺直了脊背,冷淡地回道:“尊者赐,不敢辞,草民多谢肖少卿赐字。”

每天端到房间的除了吃食依旧有笔墨纸砚,若是不画,那便是变本加厉的私刑。

既然求生不得,那便求死吧。

他尝试了许多种方法,但每次都被拦了下来。

就在顾东望万念俱灰的时候,偶然发现轮值看守他的人中有一人每到子时便会起夜,并且一去就是两刻钟。

而他记得,这处院落位于乡野,颇为残破,西南方有一处围墙塌了一角,垫几块石砖,他就能翻出去。

于是,等又轮到那人值夜时,他便趁着对方起夜偷偷走到了那片围墙处,搬了几块石砖以后,他果然翻出了院子。

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顾东望依照记忆中的方向连滚带爬地跑,等摸到那片熟悉的灌木丛后,他奋力地用手挖开了泥土。

手才摸到那根裹满了泥土的腰带,骤然响起的脚步令他悚然一惊。

未等反应,腰带就被夺去,顾东望发狂般怒吼,嘴里立刻被塞进了一团布。

片刻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丹桂牌?”

然后是放肆的笑声。

“哈哈哈,没想到啊,你还是个痴情种。”

顾东望呼呼地喘着粗气,那双已经灰白的双眼绝望地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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