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掩藏的善良
那是两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
“求求你……我只是想在这里住一下……求求你……”
她抱着孙女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只是为了让这个人允许自己在他门口的走道上睡一-夜。
但那人丝毫没有理会:“滚滚滚!这小女孩病恹恹的,别是什么传染病,到时候传给了我们!”
旁边的邻居也在帮腔:“是啊!赶紧滚!”
她就这样抱着昏昏沉沉的孩子,背着一个布袋,走遍了这栋大楼的每个角落。
在路过自己原来的房间时,她还得避着走,以防那些抢了她房间的人看见她,又给她打一顿。
可是她走不动了,她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她本来就没多少钱,为了给孩子看病,她把兜里最后一点钱都掏空了。
她越走越觉得大脑一片眩晕,控制不住地倒了下去。
在面部朝下倒时,她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将孩子放在自己的背后。
再醒来时,她的面前被人放了一碗白粥。
她才知道她倒在了一个年轻男人的房门口,对方不仅没有赶她,还分了她一点吃的。她只吃了一口,剩下的都留给了小孙女。
因为那人对面是个放杂货的屋子,很多年都没有人住,所以她想住在走廊上,只需要这位年轻人同意就行。在征得年轻人的同意后,她在这个走廊尽头处安了家。
那是个十分心善的年轻人。他怕老婆婆出去工作时,小孙女一个人睡在走廊不安全,偶尔还会允许小孙女住到自己屋子里。
屋子里总归是更舒服的,老婆婆总觉得连小孙女的病似乎都好了起来。
他们三个人相处得很好,老婆婆在酒楼打零工,不是洗药材的那种,而是在后厨工作,所以偶尔还可以带点干净的剩菜,热一热三个人一起吃。
但是年轻人似乎很不希望有人知道他住在这里,所以老婆婆即便偶尔在街上遇见他,也会装作不认识他擦肩而过。
某天夜里,有个男人过来找这位年轻人。
她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发现这个男人她竟然认识,那是跟他一起在酒店打零工的年轻男人,和这位年轻人年纪相仿。
那是一位同样善良的年轻人,知道她住在走廊的原因后,他在酒店打工时会故意帮她一下,有时候有人欺负她,他也会挺身而出。
感谢这两位年轻人,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她的日子都好过不少。
直到几天前,某天年轻人回来的时候,突然失魂落魄,甚至关上门大哭了一场,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可问那年轻人,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她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果然,昨天一伙人突然冲进贫民窟大张旗鼓地说要找人,所有人人心惶惶。
那个年轻人最开始很害怕,但不知为何为何没有跑,反而在房间里等着。
只是在那些人找到他之前,他对她说: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地方,你就住到别人赶你走为止吧。”
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后来她听说他死了,抱着小孙女哭了很久。
她又一个家人没有了。
——
“你怕我们会杀了另一个跟你一起在酒楼做零工的年轻人,所以一直不肯告诉别人他的身份?”
老婆婆低着头,心如死灰:“是的。”
但她最后还是说了,为了保护自己,和那个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得过明天的小孙女。
太阳底下别无新事,苦难也是。
大家似乎都不需要了解这个老婆婆,只凭几句话,就已经轻易勘破她充满着寒冬的过去。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坚守着那一点点善良,只因曾经的她也接受了一点点善良,让她得以在寒冷中生存。
只是如今这点善良,也被彻底地碾碎。
而那个碾碎善良的女人,并不关心她的苦难,她依旧面无表情道:“告诉我酒楼的名字。”
老婆婆低着头,将自己埋进了尘土里:“容云。”
宁姝言愣了一下。
容云酒楼。
那不就是……她和莎伦曾经工作过得地方。
哦对,还有麦克。
垂眸掩下情绪,宁姝言道:“我知道了。放开她吧,艾伦。”
她说完便往外走去,老婆婆不敢冲撞了她,只能等她离开房间后,才快步冲到了小孙女的身边,检查着她有没有受伤。
老婆婆小声安抚道:“别怕……没事的……奶奶在这里……孩子别怕……”
查理看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啧”了一声,似乎很是可怜她。他看见宁姝言已经走出了们,问道:“还用看贫民窟里的其他地方吗,宁姝言女士。”
查理特意咬重了最后几个音。
宁姝言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言语里展现的不满,只是平静道:“不用了,走吧,回去。”
三人沿着原路返回。
艾伦实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问宁姝言:“女士,您……您是怎么发现她说谎的?还有她的小孙女?这简直太厉害了!好像未卜先知一样!”
查理漫不经心地往前走着,耳朵却也竖了起来,很想听听答案。
宁姝言笑道:“很简单,她在回答我问题的时候,眼神一直乱飘,一看就是心虚的表现。而她的小孙女,你仔细往房间里看看,就能看到她后面绳子上晾着一些衣服,明显是小女孩的。”
至于还有更多的细节,比如老婆婆被她威胁时会下意识放低音量,忍不住往后看一眼之类的,宁姝言也懒得提了。
她这么一解释,艾伦更崇拜了:“没想到您问话时还能注意到这么多细节!我真需要向您学习!”
宁姝言谦虚道:“我也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大家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查理在一旁撇了撇嘴,对这种互相恭维的话很不感冒。
艾伦又问:“那我们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去容云酒楼?”
“有这个打算。”
“不过会很难找吧。”查理突然开口道:“容云酒楼,是安库少爷的产业。”
意思就是想从这里得出线索,将会十分困难,对方肯定会百般阻挠。
宁姝言道:“总会有办法的。”
她这么说,查理便也不问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马车停靠的地方,伯尼听到了动静,下车来迎接三人。
宁姝言看了眼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搓了搓手臂,道:“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现在天都黑了,我们回去吧。天气真是转凉了,怪冷的。”
然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大叫一声:“啊!我今晚还不知道住哪呢,快快快快回去,我得让阿德勒先生尽快给我安排住宅才行!”
她催促着众人上车,查理咧嘴一笑:“女士,赌场就在离着两条街的地方,我就不坐您的马车了,或者您还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宁姝言急着走,快速道:“辛苦了,后面暂时不需要你帮忙,麻烦替我回去感谢班顿先生。”
查理并无最初的礼节,十分随性地鞠了一躬,嘴上用着敬词,言语却没太多尊敬:“遵命,宁姝言女士,再会。”
宁姝言恍若未闻,和伯尼艾伦一起上了车。
查理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隐约听见了车厢里传来轻快的人声:
“还是马车舒服,走走走,快点回去,我可不想大晚上在外面转悠。”
“今天还查吗?”
“不了不了,都查了好几个小时了,怪辛苦的,这么冷的天,都回去睡觉去。”
“好的,女士。”
而在他们坐在温暖的马车中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街道上还有无数身着单薄的人,正顶着寒风劳作。
查理冲着离去的马车“tui”了一声:“装模作样的女人,心倒是够狠的,难怪能爬这么高。”
说着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贫民窟,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感慨道:“都是苦命人啊,这些权贵们什么时候自己也尝尝这滋味?”
——
深夜,老婆婆哆哆嗦嗦地走到了“床”边。
小孙女努力睁开眼,想对着奶奶露出一个微笑,却怎么扯都没有力气。
老婆婆想给她喂一些汤水,却发现小女孩似乎怎样也咽不下去,甚至咳嗽了出来。
“乖、乖孩子……你吃一点,别、别吐……你吃一点……”
无论她怎么恳求,小孙女怎么努力,那些看不出原本是什么内容物的汤水依旧顺着她的嘴角滑落在茅草上。
老婆婆终于忍受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贫民窟总是能听到这样的哭声,绝望的、无助的,以至于都没有人敲敲门过来看一眼,问问发生了什么。
她趴伏在床上,哭自己悲痛的人生,哭可怜的孙女,哭死去的家人,哭她今天迫于无奈的妥协。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床上有什么东西?
她擦了擦眼泪,扒开茅草,从里面翻出一个精致到绝不可能出现在她家的布袋。
疑惑地打开布袋,老太太震惊地发现,里面竟然是整整一袋子的索币。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索币!
老太太的手抖了起来,她下意识想问这是谁的,可却突然意识到,今天自己一整天都没有离开,有谁会进到她家里,放下这么一个布袋?
进过她屋子的,只有一个人……
她想起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会是那个女人吗?
小孙女的咳嗽声将她拉了回来,她意识到此刻不是在乎这钱来自于谁的时候,她赶紧用床上所有的破布和干净的衣服包裹住小孙女,然后将布袋紧紧放在怀里,冲出了门外。
不管是谁的……不管是谁的……
老婆婆一边跑一边想,不管是谁的,要是那女人要来拿走这个钱袋,她就把自己的命给她好了。
夜渐渐深了,地上满是脏污,黑漆漆地根本不知道自己踩到了什么,可老婆婆丝毫不介意,只是抱着孩子拼命地奔跑着,时不时还捏捏袋子,看看那些索币还在不在。
她跑得太急,撞到了一个女人,对方穿着黑袍,乌漆嘛黑的地方,看不清她的脸。
“抱歉、抱歉女士……我太急了……我想去医院……抱歉……”
她急得语无伦次,她怕这个女人突然找她麻烦耽误了看病的时间,也怕这救命的一袋子索币被人抢走。
“你走反了。”有些低沉的女声响起:“那个方向。”
老婆婆愣了一下,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走反了,连忙道谢:“多谢!多谢您!您真是个好心人!”
“不用,快去吧,别耽误孩子看病。”
老婆婆飞快地跑开了,甚至没有空反应,这么黑连脸都看不清的地方,对方怎么知道要看病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孩子。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有救了……有救了……她唯一的亲人有救了。
她不会再向她的爷爷、父亲和母亲一样,在绝望的病痛中走完一生。
孩子,求你健健康康地活下来。
——
黑袍女人看着老婆婆跑开,却没有走远,一直跟着她们身后,见到她们进了医院,才转身离开。
她回到了马车旁,摘下了帽子,正好遇见了另一个回到马车旁的年轻人:“宁女士!实在抱歉,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您的耳环……”
她惋惜道:“没事,找不到就算了吧,也许是被谁捡走了。辛苦你了,今天第一次来替我工作,就害得你这么晚出门。”
车夫赶紧道:“怎么会!女士,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刚刚回去后,阿德勒迅速给她安排了一个临时住宅,虽然是只是临时的,但也给她配好了仆从和车夫。
不得不说,对方实在是个非常称职的管家。
看着精神抖擞的车夫,宁姝言轻笑道:“走吧,我们回去。”
两人上了车,马车重新向前走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踏过坚硬的地面,她掀开帘子,将手中的一只耳环扔了出去。
仅剩另一只明黄-色耳环挂在耳垂上,随着摇晃的马车孤独地摆动起伏。
如同街道两旁在风中起舞的灯火。
这些灯火不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