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混浊的如同一汪泥浆,眼角的皱纹更是让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他挤了挤眼睛,眼前贺婴模糊的阴影清晰了些,方用苍老的声带嘶哑道,“小伙子,你去哪里?”
“石城县。”
“什么时候了,你还往石城县跑,一群土匪造反喽,打下好几个县了,县令的头被砍下来扒皮,做成了人皮灯笼挂在县衙门口。两军交战,苦的还是我们,咳……咳……”
老者咳嗽起来,身后老伴为其轻轻拍背。
“里面可乱了,一群人打起来了,把我们的豆腐都砸了,好凶好凶的,大哥哥,你还是别去了!”稚童扎羊角辫,穿一身粗布衣,先前还躲在老者的身后,见贺婴并无恶意,跳出来,人小鬼大,摇头晃脑的劝道。
“是呀,这石城县,你还是别去了,本来也不适合寻常百姓居住。”
贺婴正要去这石城县,听他说‘本来’也不适合居住,疑惑问道,“为何说不适合寻常百姓居住?”
“哎呀,老头子,你还跟他废什么话!”旁边的老婆子不耐烦了,打断他们的对话,“再晚我们就来不及了,晚上可不能宿在荒郊野外!”
“快走,快走!”
老头子被拉走,走了仍不忘嘱咐,“总之,小伙子,别往前去了!”
贺婴看了一眼深不可测的前方,不作犹豫,逆着人流脚印,继续前进。
徐阶和馆竹,正在擦拭石城县府衙门口的两尊石狮。
“馆竹,你不觉这里,寻常的太不寻常了吗?”
“大人,正常还不好,之前听到范典史说的话,还以为这里尽是凶恶之徒。虽然这里有点穷,但是没那么糟糕呀!”馆竹将手里的布浸水,拧干,心情愉悦,对着石狮上的涂鸦更加卖力的擦起来。
这还不糟糕?
他们到石城县府衙的时候,大门紧闭,门口两尊石狮上,涂满了红砖画的涂鸦。
由于县衙常年缺少县令,没有捕快,没有三班,六房里也只有管税收的‘户房’存在,更别提典史通判,狱卒、仵作了!倒是有一名主簿,管理衙门大小事宜,需要处理也就是定时向朝廷缴税。
公堂的公案、惊堂木上落了铜钱厚度的灰尘。
除此之外,只有年纪大的,无处可去的,尚留在这里,分别是厨婆,脚夫和一名衙役。
道上也是一片颓败,连一间像样的房子也没有,方圆百里,人烟稀少。
一眼望过去,除了山,就是石。
此地,比陈家村穷多了。
再怎么说,也是统辖三村的县,发展还没有村子好。
前所未闻,见所未见。
真是糟透了。
既然来了,除了安顿下来,别无他法。
次日一早,他就派人去打扫,人太少,自己也需要亲自上阵。
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擦石狮。
门口的两尊石狮,历史悠久,常年经过风吹日晒,有些腐蚀。但从石狮的做工,衙门的布局,与周遭环境的对比,可以看出,这里曾经也是辉煌过的。至少,没有如此苍凉?
眼下,徐阶的心思却没有盯在门口两尊石狮身上。
“还是太过寻常,我们刚至驿馆时,还有刺客刺杀我们,证明范庆先前说的并不假。此地人胆大包天,朝廷命官也敢杀。但那日之后,竟是什么危机也未出现。”
“这便仿佛是,出现了更大的事情,让那想刺杀我的人,也顾不上刺杀。”
“过于寻常便不寻常了,县衙几年缺少县令,各司缺人是正常的,但是……”
徐阶扫了一眼,衙门内忙碌洒扫的几人,“几年没有县令的县衙里,他们几人见到新任县令来这府衙,没有惊讶,也没有惊慌害怕,更没有异常,客客气气,也没有倨傲怠慢。寻常接受,寻常生活,这就显得不正常了。”
夜,风寒露重。
王九九压着叶新在林子里亲嘴。
叶新力气不及他大,挣脱不开,“不是说今夜便攻打石城县,你……”
王九九脱下裤子,对着叶新的脸蛋“啵唧”亲了一口,猴急道,“干完再去,我们现在,只盼今日快活,不顾明日生死,能快活多少是多少。”
“嗯~那也得商量对策。”王九九那处对着他的脸,叶新偏过头去。
“霍……你没去过石城县吧,那处,也就靠近江口村的陈家村有点人气儿,石城县刁户虽多,不及我们人多。这块没有打的价值,就是占一块地,占着地势,呼……山险作防御好。”王九九费力把他的裤子也扒下。
“嗬……呼……”叶新不再挣扎,将手放在王九九发顶,剧烈喘息,咽了一口唾沫,“不要太粗暴,等我惯了再用力。”
王九九跨在叶新身上,那处抵在他嘴边,“给我口吧。”
丑时,中夜荒鸡鸣。
马蹄声夹杂着脚步声如雷鸣滚滚而来。
徐阶猛地睁开眼睛,警觉惊醒,坐起身。
寂静充盈天地间,偶尔两声三更前的鸡鸣啼叫着,仿佛方才听到的脚步声、马蹄声,皆是错觉。
他的心突突的跳起来,不由得发慌,竟是再也睡不着了。
悬梁蛛丝已除,素纸又糊在蓬窗上。
徐阶打开房门,寒冷刺骨的风灌进来,风阴冷的嚎叫着。
天,快要入冬了。
又是寂静的夜,又是狂袭的风,他独自醒着,于天地间。
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夜,没有月光,没有星星。
那一日,风大雨大,却并不刺骨。
那一日,陆炳踏马而来,手持红缨枪,如梦中人,如影如幻。
正如这吞噬一切的黑色,斗转星移的星辰,从沧海而来,如天地万古神帝降临人间,跨越神州,只为与他相见。
一颗心与另一颗心贴近,虽远在千里,却触手可及。
黑暗的缝隙中,射了一丝光线,继而缝隙越来越大,光束倾泻而下。
渴望救赎、
被救赎、
如此、而已。
徐阶灵与天地融为一体,吸了一口万物之灵,竟是觉得自己像是重生了,体内充盈着纯净、香甜。
只是这恬静的晚风没享受几刻,耳边再次响起了脚步声、马蹄声,“轰隆轰隆”地蹋在地上。
徐阶这回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了。
脚步声、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响彻耳畔。
声音齐停,王九九领头,破门而入。
徐阶立即冲到隔壁,叫醒熟睡的馆竹,一面摇晃着他,一面耳边呼唤。
馆竹呼噜打的震天响,盖过徐阶的声音。
徐阶直接一巴掌,扇其耳光。
馆竹从床上跳起来,睁眼看到徐阶,已习惯半夜遇袭。
二人翻窗,从府衙后门逃出。
王九九和叶新,抓了府衙的几个人,唯独没抓到县令,看到馆竹那屋门窗大敞。
窗户被风吹地“咣当”一声,砸在了窗柩上。
他当即派一小队人马追击,随后派人点了一把火,烧了石城县府衙。
熊熊大火遇风更加疯狂,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火舌在夜幕里张牙舞爪着,疯狂着,张扬着。
火光把天都照亮了,浓烟滚滚。
天由亮变黑,由黒变灰,由灰变亮。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火也灭尽了。
贺婴到的时候,烟熏火燎的石城县令府破败不堪,徐阶也不知所踪。
卯时,陆炳着官服,入北镇抚。
“陆镇抚,石金怕是要死了!”说话的人正是陆松亲信之一兰州。
兰州高瘦,比陆炳高上半个头,锦衣卫所里,身高无所出其右。他的脸上没有肥肉,罩着一层青黄色的薄皮,骨骼硬朗,身体精壮且直,像根竹子。
那日,石金、喻希礼为议礼罪臣求情,石金被执行廷杖,二人皆被下诏狱。石金被拖下大殿的时候,鲜红一片血泊,在大殿里的御窑金砖上缀出一朵殷红妖艳的花。
“请太医了吗?”陆炳起身,前往诏狱查看具体情况,兰州跟随他。
“已经遣人去请了。”
“将御医郁太医请来。”
陆炳抵达诏狱,尚在牢狱口,一股腐臭以及鲜血的腥臭味道便扑鼻而来。
诏狱建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空气不畅,鼠虫四窜。里面常年整日不断的用刑审讯,曾经筋骨硬朗,不屈不折的朝中文武百官,只要进了这诏狱,再坚强的意志也能磨平。眼睛没了,耳朵聋了,舌头拔了,指甲掀了,这骨头也软了。
耳既无闻,口既无言者,手舞足蹈,拍牢狱大门,铁链叮当;耳既闻者,口既无言者,四肢尽断,手不能运,足不能行,匍匐咿呀;耳既闻者,口既言者,目既无视,惨呼饶命!
其中,仅靠一口气撑着的,与活死人无异,只能瘫在墙边。
诏狱里,嘈杂喧闹。
陆炳抵达石金被关的牢狱门口时,石金正腚朝天趴在草铺上。
喻希礼被关在旁边的牢狱中,二人受陆炳关照,未受新伤。
郁太医匆匆赶来,肩上背着药箱。
郁太医蹲下,掀开石金腚上的遮盖的衣物,屁股上的伤口无明显炎症,看起来已经渐渐愈合。
“这伤,未及筋骨。”
但是石金的面容看起来很痛苦,时不时痉挛抽搐着,手脚不自主“使劲儿”蹬着。
郁太医打开药箱,为石金把脉,观其脸色,掀其舌苔,听其喘息,翻其眼,按其四肢,一番诊断后,“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腚后皮肤破损,扎了木刺,脸哭似笑、牙关紧闭、口难张大,是破伤风。”
郁太医用较粗的针灸针,对石金大椎、陶道两穴进针2.5寸,留针一柱香。
“玉真散三钱吞服,蝉衣一两水煎,每日针灸留针,余下听天由命吧!”
郁太医拔下针灸针,收拾药箱,准备打道回府。
陆炳上前扶石金,只见他牙关紧闭,颈项僵硬无法活动自如,头上仰。
“莫要碰他。”郁太医将药箱挂回肩上,摆了摆手。
只见被陆炳碰触的石金,头项强直,腰背反折,向后向曲如角弓状,胸部贴草铺持续僵硬,面唇青紫,呼吸困难。
“嗬……嗬……”石金嘴里发出骇人的喘息声。
沈炼携徐瑛,从延平府出发,往东北坐船经浦城,途经赣、闵、浙三地边界山口——仙霞岭古道,进入浙江,再走水路,一路北上。
此刻,他站在顺天府大街,一览繁荣盛景,行人接踵摩肩,马车川流不息。于心中感慨京城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热闹。
他抵达京师后,将徐瑛暂时安顿好,换了身官服,便进宫了。
在锦衣卫所门口,正巧遇到轮值回来的小六。
“沈炼,你回来了!”
“陆千户呢?”
“你问陆镇抚呀,他在诏狱里面!”
沈炼未进锦衣卫所,转身去了诏狱。
诏狱里的一间牢房,围了一圈人,陆炳也在里面。人群中间,地上趴着一个人,看起来快要死了,面青紫。
郁太医出牢门,陆炳注意到站在牢门口,与郁太医错身经过的沈炼,跟着郁太医一起出牢门。
陆炳:“回来了。”
沈炼拱手,“恭喜千户擢升镇抚。”
陆炳点头,算是打个招呼,转头深深看了一眼牢里地上的石金,回过头来,犹豫着,思虑一番后,问道,“子升,可好?”
这正是沈炼刚回京城,便匆忙来寻他的原因。
沈炼欲言又止。
“徐大人。”他停顿一下,表情凝重,“徐大人被调到石城县了。”
陆炳眉紧锁,有些不悦,又有些担忧。出诏狱,沈炼、竹青亦跟随。
诏狱外,媚而不热的阳光驱走了诏狱里的阴暗潮湿。几人呼吸到外面清新的空气,诏狱中被捏着鼻子、掐住脖子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了。
宫中刚得消息,仙霞岭矿工造反,已攻打至赣州,这石城县属赣州境界,子升此时跑到石城县,当不会出事吧?
他一脸严肃,“怎么回事?”
“是吏部发下来的调任文书。”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您离开延平府后的第三天。”
“呵”陆炳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如刀,寒光闪闪,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