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等人到达延平府已是两日后。
一场春雨一场暖,春雨绵绵地下着,像银丝又似轻纱。
雨后天晴,府衙门口的积水,反射明媚的阳光,照在府衙门口的匾额“衙门公署”四个鎏金大字上,闪闪发亮。门口放置两座张着血盆大口,凶猛的石狮。大门的东侧放置一面大鼓,是告状人击鼓鸣冤的地方。
马车停在衙门口,沈炼和馆竹从甲板上跳下来,紧接着张遥下来,他换回了原来的绿色装束,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穿一对磕瓜头朝样皂靴,腰上别一把折迭纸西川扇子。他从马车上跳下来,将紧跟着从马车上下来的李又仙搀扶下来。
典史范庆匆匆忙忙从衙门内赶到门口迎接,气喘吁吁的赶到门口,额角细汗密布,他停下疾步,弯着腰猛吸几口气,直起身便看见徐阶一席人下了马车,衙门口,多了两个他不认识的人,特别是李又仙出众的容貌,令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窦氏一案,范庆虽未参与,但他作为对通判主簿收受贿赂,篡改案件卷宗的知情者,难辞其咎。知情不报且包庇罪犯,罪加一等。但是徐阶想到延平府那么多的冤假错案,由他这个知情者将功赎罪处理冤假错案,效率会快很多,便让他在自己清明回乡扫墓期间,将经过贿赂改过的案卷一一择出,处理积案,算作戴罪立功,并允诺他功过相抵。
是以,他心悦诚服,对徐阶愈发的尊敬。
“徐大人,您回来了!”范庆蓄着一撮山羊胡,略喘息,轻微的面部变化扯动皱纹,山羊胡子颤了颤,他恭恭敬敬的站在马车前向徐阶拱手行礼,迎接他。
又向陆炳拱手作揖,恭敬的又道了一句:“陆千户。”
“范典史近日留在衙门内辛苦了,这两日可发生什么事情?”徐阶抬起脚跨过高门槛,进入延平府府衙大门,一面走,一面问道。
范庆站在他的右手边,跟着进门,左面是陆炳,后面张遥李又仙和沈炼馆竹紧跟随行。
“这……卑职已经将各县送达的案卷底本与推官府的积案做对比,且按照大人的指示,寻到延平府的两位秀才,胡秀才和戚秀才前来帮忙。积案审理很顺利,已释放三十多位被冤枉的百姓。只是这几年积累,积案颇多,全部处理完毕还需要些时日。”范庆毕恭毕敬,佝偻着背,谨小慎微的仔细回答道。
“这几日典史守在衙门辛苦了,典史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徐阶点了点头,穿过府衙前院,进入一扇圆拱石门,进入府衙内院,一行人跟随。
“这……”范庆听到他的话,露出疑惑的神色抬头看了眼正午明媚的太阳,被强烈的光线刺激,眯起眼睛。他愣怔的将视线挪回徐阶的身上,跟随的脚步没有停下。
“本官的意思,你辛苦了,今日可以休息了。”徐阶并未回头,又解释了一遍。
“是是是”范庆连说三个是,语气激动而又兴奋,又道:“卑职……这是卑职该做的,卑职并未觉得辛苦,且卑职戴罪之身,怎敢轻易回去休息。”
徐阶步伐矫健,范庆迈着小步疾走跟随,身后的人亦步亦趋。
他停下脚步,身后有人轻轻撞了他一下,转过身,是陆炳。
两人距离极近,陆炳垂着眸子俯视他乌黑的发顶。
徐阶的眸子闪了闪微光,轻轻向后退了一步。
范庆停下步伐,站在他的左边,李又仙张遥馆竹沈炼也停下步伐,齐刷刷的一起看向他。
徐阶环顾四周一圈,看向范庆,语重心长道:“范典史,本官今日特赦放你半天假,意在让你休息,你不用如此谨小慎微,怎敢轻易休息这几个字教旁人听见了,还误以为本官待人苛刻。”
“不苛刻,不苛刻”范庆脖子抻着,驼着背,头点的像蒜杵。
他忙哈腰含胸点头道,:“卑职现在就回去休息!”
说完,徐阶挥了挥手,范庆转身离开。
“至今未见过阶儿为官模样,方才所见才有实感,看来张遥该叫你声徐大人才是!”待范庆走后,张遥摇着折扇,打趣道。
“你我情同手足,可就别打趣我了!”徐阶见他欠揍的表情就觉得牙根痒痒,又道:“走吧,给你们安排了下榻之处。”
延平府衙内院,设置了厢房,作官邸供府内官人居住,恰逢县令告病返乡,多了一间闲置房。院内三间并排而列,院前,姹紫嫣红开遍,草地绿得像张毯子一样,点缀着白紫色的小花,分布在回廊的两旁。再向前走,有一处人工小荷塘,环绕四周,栽着许多垂柳树,蓊蓊郁郁。
几只翩翩起舞的粉蝶于空中轻盈的拍打着翅膀。不做事的时候,忙里偷闲在院子里摆上一张太师椅,坐享清福,余生静好。
徐阶的卧房有一个雅名,“素心斋”。素心斋的左手边,是一间同样布局的厢房。张遥李又仙便住在徐阶卧房左手边的这间房。
这间厢房,此前是县令的住所,县令告老还乡后,搬走所有的行李,里面如今空空荡荡,只余一张床,一张圆桌,几只圆凳,和一张长书桌。
走进屋子,环往四周,明媚的阳光从竹窗洒下来,那张书桌上也洒满了阳光。桌上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枚端砚,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
而床上没有床褥,木板床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间屋子雅号“勤俭居”,据说这是前几任的一位县令亲手提的字。
素心斋的右手边,有一间年久失修的旧房子,格局规模比“素心斋”和“勤俭居”简陋的多,因建造时间太久,木头有些腐朽,一到下雨天,屋外暴雨如注,屋内小雨淅沥,房顶漏雨严重。
徐阶命人将勤俭居快速打扫一番,着人给他们送来床褥,与张遥聊了一会儿天,方从勤俭居出来。
“仙儿,你可想死我了!”
“哎呀,奴家还未洗澡呢,相公,别……”
徐阶刚关上房门,就听到房内打情骂俏的声音。
“大人,他们在衙门里这样,……”馆竹眼神古怪的站在勤俭居门口,欲言又止的来来回回瞄了徐阶几次,“是不是不太好?”他憋了半天,也没把后面半句问出来。
几日连夜赶路,徐阶现在也乏了,向素心斋走去,到门口时,他推门的手顿了一下,转过身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三人,莫名好笑的问道:“我要休息了,你们也累了,跟着我做什么。”
馆竹神情恍惚,沈炼反应最快,他一面拉着馆竹的衣领把他拖走,一面道:“一路风尘仆仆,徐大人好生休息!”
只余下陆炳,站在素心斋门口,与徐阶大眼瞪小眼。
“你也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睡一觉之后再说,太累了。”徐阶开口道。
“我去哪?”陆炳倚靠在门框上,头歪着,斜睨着他,暗示自己之前在他的房间里睡。
徐阶指了指右边的那间破烂不堪有些漏雨的厢房,道:“你住那里!”
陆炳默不做声,目不转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犀利的目光像刀锋射向徐阶,强大的气场将他包裹起来。
徐阶与他对视,片刻额头起了一层薄汗,腿微微发软,心里想自己让他住漏雨的房子是不是太过分了,缴械投降,逃避目光偏头道:“算了,住我房间可以,就是不能……”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弱了下去,接着道:“不能胡来。”
陆炳嘴角勾起,眼睛露出邪笑,英俊的脸上增添了些灵动,目光盯着他的唇瓣,嗓音沙哑的嗤笑道:“不能胡来?”陆炳低下头,俯身向前,贴在徐阶耳朵上,薄唇轻启道:“胡来指什么?”
徐阶知道自己又被调戏,他耳朵染了绯红,握拳轻锤了下门扉,木门颤抖。
“不能……”
陆炳的视线越来越赤.裸,徐阶感受到视线,心突突的跳起来,他微微转过身子,咬牙切齿,含糊不清道:“不能亲……我。”
“什么?”陆炳嘴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眼睛弯弯,瞳仁闪闪发亮。这要是让他的锦衣卫下属瞧见千年冰块融化的模样,一个个准惊掉了下巴。
“不能亲我,侬则娘希匹!”徐阶破罐子破摔,转过身来,直视陆炳,凶狠的说道。
比起在京城的勾心斗角,徐阶在延平的这段日子,生活反而更加滋润,曾经尖的戳死人的下巴圆润了些,白嫩脸颊肉鼓鼓的,加上身高的劣势,他此刻在陆炳的眼里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幼童在生气发威,非但没有威慑力,反而……可爱的紧。
陆炳呼吸一窒,与此同时,他迅速出手,将徐阶拉入怀里压在门框上,背撞门扉,发出“咚——”地一声响。他一只手钳制徐阶的腰,另一只手捏住他气的圆鼓鼓的脸颊,左腿抵在他的双.腿间。
待徐阶反应过来,已被死死钳制。
“我……丢……”徐阶下颚被捏住,他被迫抬头,艰难的发出声音。
“这样吗?”陆炳的唇与他的唇贴的极近,泛着情.欲的双眼似要滴出水般,磁性的嗓音传入他的耳朵,说完这句话,嘴唇直接贴了上去。
“……唔”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的让徐阶措手不及,陆炳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压迫,舌头霸道的伸进徐阶的嘴里撬开他的牙齿。徐阶的下颚被死死捏住,本就合不拢,只能被动的仰头迎合。舌尖被吮吸舔舐,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美食,需要细细品尝。陆炳触舔着徐阶的唇舌香津,在缠绕的舌间摩挲,他时而伸出舌头在徐阶的唇上轻咬,时而热情的索取着他的滑舌。
徐阶脑中一片空白,反而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见他不再反抗,陆炳松开捏住他下巴的手。徐阶白皙的脸颊上,依稀可见两道红痕。
徐阶完全沉浸其中,不自觉搂住陆炳的腰,瞳孔迷离的伸出舌头回应,灵活小巧的舌头追上陆炳的舌头,探入他的口腔,陆炳激动的含住他口腔里徐阶的舌头,用力吸了一口。
徐阶的脸微微发红,整个身子颤栗起来。
陆炳含着他的舌头嗤笑出声,然后松开,贴着他的唇瓣道:“明明喜欢,却要欲拒还迎,勾引我?”
“放屁!”徐阶听清他说了什么后,红润的嘴唇诱惑至极,他张嘴骂道。
“你如今脏话如此了得,但我犯贱,就喜欢听你这么骂我,得劲儿!”陆炳伸出手,用食指擦了擦徐阶唇边残留的唾沫。
“特别是你用那红仆仆的小脸蛋,眼睛水汪汪的瞪着我,直接把我看硬了。”他越说越下流,眼睛弯弯,亮晶晶的瞳仁带着坏笑。这痞痞的神态和表情,徐阶未曾在陆炳的脸上见过,发呆的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你……”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脸蛋爆红像火球似的炙人,散发着热气,“你……你个下流胚子,呸,你……你还是人嘛?”他语气激动,结结巴巴,磕磕绊绊的骂出声。
陆炳用下面顶了他一下,道:“是不是人,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徐阶至今才真正讨教陆炳的厉害,怕后院突然来人,忙低头告饶道:“我……我让你住就是,我们进去再说。”
“让亲吗?”陆炳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讨价还价,并没有放开他的打算。
“不让亲你就不亲了吗?”徐阶烦躁,更让他烦躁的是每次他感受到的都是享受和刺激,他低垂着头,眼神飘忽,无奈但:“亲亲亲!可以了吧?”
院里两只蝴蝶你追我赶,轻轻缓缓的舞着,舞着,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又一条美丽的弧线。
陆炳松开徐阶,他们打开门,一起进了素心斋,掩了房门,将两只轻盈的蝴蝶一起关在了门外。
第二日推官府内,范庆便将这几天处理的积案呈上。胡,戚两位与范庆知道徐阶难缠,日前刚上任便把主簿和通判流放,跟徐阶接触不免有些忐忑,恐怕这位推官大人再玩什么花样,应对极其谨慎。后来,渐渐接触发现徐阶生性随和,只要他们不搞花样,他就不会为难他们,渐渐变的熟络起来。
有了范庆,胡、戚的帮忙,不消半月积案全部得到审理,囹圄一空,三百余人当堂释放。当然,这是后话。此时,徐阶一面忙着处理积案,一面还要忙着剿匪。索性有范庆和两位秀才帮忙,他白日里忙着剿匪,晚上挑灯查看范庆处理的积案是否有其他错漏之处。
时锦衣卫已驻扎山脚下。
闽江西岸尤溪县境内的马头山集了一群山贼,人数达五百余人,十分彪悍。这股山贼出现历史久远,可以追溯嘉靖元年,徐阶刚中举人的时候。
至于为什么朝廷近期都没有派兵来剿匪,是因为他们最近打家劫舍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