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陆炳的身后缩,馆竹打量的目光只看了一眼,便与他们一起匆匆向张平道别,赶往城门口。
远远的,看到他们三个赶过来,张遥从马车跳下来,吐了含在口中的狗尾巴草,道:“快快快,再磨蹭孩子都生出来了!”
几人上了马车,快马加鞭赶往仙都十里亭。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张府乱翻了天,府里的下人到处找不到新郎官,张平一面派人私下里寻找,一面应付酒席。不多久,丫鬟发现洞房里的新娘消失,只余下扔在地上,一片狼藉的新娘服。
一时,张府乱成一锅粥。
马车上,馆竹和张遥坐在外面的甲板上,马车内坐着徐阶和陆炳。
徐阶的面色又红了起来,攥了攥前襟,面色微愠。
陆炳眉梢微挑,朝他靠了靠,揽住他的肩道:“子升何故坐的离我如此远?”
徐阶脸蹭的一下又红了,他想到自己里面贴身穿的红肚兜,气不打一处来,直哼哼也不出声,脸转向别处。
“下次记得我们是何关系,还不记得,就不只是穿了件肚兜了。”陆炳的脸凑到他的耳畔,修长的手臂揽住他的肩臂,强劲霸道的力道带他入怀,嘴唇贴上他的耳朵,不带情.欲的轻轻一吻。
“是你自己,在我爹娘坟前,说我们是挚友,且发誓……”徐阶顿时觉得委屈,小声嘟囔道。
陆炳高挺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尖,磁性嗓音敲打着他的耳膜,道:“此挚友非彼挚友,你当知我意有所指。”
马车出城门外,进入一片树林,一路颠簸,赶到仙都十里亭。
落日留下长长的影子,一片血红。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葡萄色的黄昏,紫色的黄昏,笼罩在仙都十里亭和亭前的马车上。马儿喷着粗重鼻息,时不时的抬起头来,又低下去,咀嚼地上的青草。
太阳是榨过汁的葡萄紫,夹杂着勃艮第红,给大地盖上一层朦胧的紫纱。
张遥从马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走到亭子里,李又仙正立于亭中向他看去。
徐阶刚掀开马车的帘子,便注意到亭中的少年,明明身着粗布麻衣,他一晃眼竟然从那亭中少年的身上看出遗世独立的缥缈仙气,飘飘欲仙似下一秒便要飞升而去,他下意识地,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
“仙儿!”张遥为了溜出张府,换了下人的粗布衣裳,浑身抹的脏兮兮,就连脸都被锅底灰染成了碳黑色。
他兴奋的咧嘴笑着看向李又仙,牙齿在黑色脸蛋的映衬下显得又白又亮。
他扑到亭子中,便对着李又仙抱个满怀,两人在亭子下热烈激吻起来。
太阳的尾巴没入地平线,天上蒙的一层薄紫纱渐变成深黑紫,夜空中,几颗一闪一闪的星星像调皮捣蛋偷溜出来的孩子好奇的遥望着大地,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
李又仙整个人依偎在张遥的怀里,闭上眼睛,踮起脚尖,对着他的唇索吻,两人忘我的接吻如入无人之境。
徐阶和陆炳站在亭外马车旁,而馆竹站在亭下沈炼的身旁,离张遥和李又仙最近,近距离的可以清晰观察到张遥和李又仙的舌头,向对方口舌探去的动作,然后两人唇舌紧紧缠绵在一起。
馆竹是成长至今连手都没有牵过小处男一枚,更别提现场观看这么劲爆的亲吻过程,一会工夫,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他的脸上来了,他的脸爆红,像是红椒汁晕在了蜜色的脸蛋上,热辣辣的,碰上去就要烫手。
馆竹舌头像打了结,转头看向沈炼,见沈炼面无表情,张开的嘴,欲言又止。
他们连夜赶路,乘马车赶往延平府。
夜,寂静的密林在墨染的帷幕前伸出张牙舞爪的獠牙,除了深林里的夜行动物,一切都安睡了。
马车在寂静无声的世界里,滚动着疾行的车轱辘,发出车轮滚滚的声音,如空中滚滚雷鸣惊动着林子里的飞禽走兽。
李又仙和张遥,徐阶和陆炳坐在马车内,而沈炼和馆竹坐在外面的甲板上。
李又仙侧坐在张遥的腿上,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黑暗中,他那流露着难以描绘其风韵的鹅蛋脸上,嵌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浸染着雾蒙蒙的水汽。两道弯弯细长的眉毛,纯净得犹如人工画就的一般,眼睛上盖着浓密的睫毛,细巧而挺直的鼻子透出股灵气,鼻翼微鼓,像是对情.欲.生活的强烈渴望,惹人怜爱。
若此时天光乍泄,定然别是一般旖旎风景。
他的眼神迷离,红嫩的嘴唇微张,搂住张遥的脖子便对准他的嘴唇贴上去。而张遥的手放在他的背上,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大腿上,隔着薄薄的粗布麻衣,两个人贴在一起又开始亲了起来。
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徐阶和陆炳坐在对面,朦朦胧胧中,能看到他们模糊的动作。
马车进入平坦的路段,车轮滚滚发出微小的噪音,车上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张遥和李又仙衣物间摩擦的悉悉索索、粗重的呼吸在车上格外明显,伴随着张遥口齿吮吸的鼻音,和李又仙时不时发出的娇喘萦绕在车间。
纵然徐阶努力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此时也有点绷不住了。听觉比视觉盛宴更具有冲击力,有力的敲击着他的耳膜。徐阶总是回想起陆炳抱着他,贴上他的唇,最后定格在傍晚时,在张府的洞房内,他哭着向陆炳求饶,最后被换了红肚兜的羞耻画面。那红肚兜现在还贴身穿在他的身上,轻轻覆在皮肤上,被红肚兜覆盖的那块皮肤,渐渐发烫变的灼热起来,他的脸上又被染上两片飞霞。
他微微侧着身子,怕被身旁的陆炳察觉出异样。
车上的动静越来越大,特别是李又仙的娇声连连,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荷尔蒙气息。
徐阶真心怀疑他们要在马车上野合。
他在心里偷偷骂了句:“册那!”
没想到他骂出了声,伴随着张遥李又仙唇瓣分离最后一声“啵”响,回荡在马车里。
张遥像是察觉到面前还坐着的两个人,躲避李又仙再次贴过来的唇瓣,压下心头欲.火,道:“行了行了!仙儿!我们……我们到了延平再继续……”他偷偷瞄了一眼对面散发着罗刹气息的两尊大佛,轻“咳”了一下。
李又仙歪着头,软趴趴的靠在张遥的肩上,语气有些幽怨,嗓音软软糯糯,无奈道:“好吧,那你要好好补偿奴家。”
话一出口,徐阶被“奴家”再一次惊到,“奴家”乃女子表示谦虚的自称。他微微忍着不适,挑了挑眉,没想到张遥好这口。
说完,李又仙也没有从张遥的身上下来,而是继续坐在他的腿上,这个姿势徐阶再熟悉不过,册那,上次从延平回松江,他不就是这么被迫坐在陆炳的腿上回去的吗?
“那个,仙儿,我来介绍一下。”张遥贴在李又仙耳畔,温柔至极的在他耳边道:“这次帮忙把你赎出来的几位朋友,面前的两位,一位是延平府推官徐阶,另一位是隶属锦衣卫千户陆炳,把你从南苑赎出来的也是锦衣卫武官沈炼。”
李又仙听到几位官职,听到“锦衣卫”,并没有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反倒轻笑,轻佻的言了声谢,然后从张遥身上站起来,看向徐阶陆炳在黑暗中的剪影,挤到徐阶身旁,目光囧囧发着亮光,在徐阶的侧脸上来回逡巡,兴致勃勃的贴在他的耳畔道:“让奴家来猜猜,哪个是徐大人,哪个是陆千户。”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徐阶的脖颈,痒痒的,道:“奴家猜,你是徐大人。”
陆炳自从张遥出现,心情便降至冰点,眼下,他身上的寒气更甚,脸黑的像块焦炭,与浓郁的夜色融为一体。
“哎呀,千户生气了。”李又仙探出头隔着徐阶看了一眼陆炳,接着缩回来转向徐阶,问道:“徐大人,你也不喜欢奴家吗?”他的眼睛眨了眨,故作天真,恍然大悟般又吃惊,勾起嘴角,眯起眼睛笑了笑歪头道:“还是说,徐大人,你喜欢陆千户?”
徐阶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薄唇抿成一条缝,心像是漏了一个节拍,呼吸一窒。
陆炳警觉的察觉到徐阶的变化,直勾勾的盯着他的侧脸,身上的寒气降了不少。
李又仙玩味的观察两人间微妙的变化。
“仙儿!”张遥看着对面诡异的气氛,阻止道:“瞎说什么胡话?过来!到我身边来坐着,不挤吗?”
天渐渐破晓,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这时,万籁惧寂,突然有了一声鸟叫,划破了这寂静。一会儿,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大地也渐渐地光亮了起来。
马车停在一片林子里,晨光透过密林在马车车顶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甲板上,馆竹紧紧抱住沈炼,下巴搁在沈炼的肩膀上,嘴巴微张,哈喇子直流,像是梦到了极尽香甜美好之事,吃吃笑出声,在梦中呓语。
徐阶靠在陆炳肩头,他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对面,蜷缩在张遥怀里的李又仙。
细把冰姿比玉肤,徐阶看着李又仙的睡颜,现在脑海中只能浮现这么一句话。从第一次见到李又仙,他便觉得他的身上有股浓重的违和感,现在看着他熟睡的姿态,他终于明白了,不开口说话的李又仙真真应了他名字里的“仙”字,如同谪仙下凡,让人不敢惊扰。只是他的形象看起来冰清玉洁,做出的行为却低俗大胆,昨日若不是他出声,他真的怀疑李又仙要在车上当着他和陆炳的面与张遥云雨。
他抬起眼梢打量双目紧闭的陆炳,轻轻的把脑袋从他的肩上挪下来,头刚抬起些微,陆炳伸手将他的脑袋按了回去。
徐阶颇为无奈的头靠在陆炳的肩上,怕吵醒对面的两个人,轻声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你偷看我,想偷亲我又不敢亲的时候。”徐阶的头靠在陆炳的肩上,耳朵离他的脸极近,此时他说出的话像贴在徐阶耳朵上言语似的。
“我何时……”徐阶企图狡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懒得跟陆炳逞口舌之快。
“被我说中了,什么时候大大方方的接受我。”陆炳侧过头,对着徐阶的发顶轻轻一吻。
徐阶察觉他的小动作,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不知不觉的,在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
丽水马府,马小姐于闺房内的塌上,在一屋子的迷惑眼光中醒来后,于一屋子的熙熙攘攘的吵闹中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时,她的闺房如街头菜市般喧闹。
她面色平和的打发了房间里的所有人,眼眶里的瞳仁黑亮,此时却露出绝望的悲戚,面色发白。
丫鬟翠儿站在床边,见马小姐憔悴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团团转,安慰道:“小姐,老爷夫人定会为你讨个公道,你……”
“你也出去!”马小姐闭上眼,用柔和的音色发出不容置喙的命令。
“是……是”翠儿颤颤巍巍闭上了嘴巴,从房间退出去。
“张遥,你好狠的心。”待翠儿出去,马小姐的泪水从眼眶里决堤涌出。她一面泪水涟涟,一面从房间里的木箱中拿出一条大红丝绸喜带,踩上凳子,将红丝绸抛于梁上,颤抖着双手将红丝绸打了个死结。
她泪如雨下,豆大的泪珠滴在手里的红菱布上,泣不成声,呜呜咽咽断断续续的道:“爹,娘……对……对不起……女儿……女儿来世……”
她将自己的脖子套在红丝绸里,闭上眼,眼角的泪珠滚下,心碎道:“来世……再报养育之恩。”
说完,不带留恋的踢倒凳子,悬于梁上,一番窒息挣扎过后,双手双脚自然的垂下,面色也由涨红慢慢变得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