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宗门的时候，弟子已经整齐列好队等着带队长老领他们下山了。

凌云宗很少有如此兴师动众的行动，队伍中的一些弟子还是第一次随师兄弟一同下山，都怀揣着降妖除魔匡扶正义的宏图大志。有几人望见从远处御剑而来的释青宁，忍不住发出了敬畏而艳羡的声音。

莫临渊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释青宁从半空丢下来，如同杂技一般腾空转换了几个姿势，稳稳落了地。

一年前不管是自己参与还是从旁观看了散修大比的弟子，对莫临渊都有很深的印象。论年纪，莫临渊在人群中几乎能算垫底，是个毛头小子，但散修大比上显现出来的天赋却过于惊人，一年结丹的修炼速度也实在惊人，再过两年，恐怕他就能压过众人一头。

但天外有天，莫临渊外有两层天。

第一层是他十七岁将入元婴的师兄，霞姿月韵，神清骨秀，音修之光。

第二层是他一剑破万法已近半仙的师尊，清高孤傲，剑修之尊。

随着释青宁收剑足尖点在地上，所有弟子都恭敬地躬身行礼，神情之肃穆，比练功台晨练不知道严肃了多少倍。

释青宁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掌，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众人这才敢抬起头偷偷打量最后来齐的九剑峰师徒三人。

九剑峰太独了，常年在凌云宗最高处，峰顶的人不下来，除了采办弟子外的峰下人也不上去，恍若与世隔绝。不管是释青宁还是虞素舒，在峰外弟子眼中都神秘如世外高人，只能从天禄阁中记录宗门弟子修行进度的簿子中找到他们的记录。

莫临渊资历最浅，看不出什么。

但释青宁和虞素舒似乎都周身绕着与九剑峰风雪一样苦寒的生人莫近感，让人忍不住怀疑九剑峰的风雪有同化人的效用。

“释长老，”领头的弟子上前一步，双手托着一个卷轴递给释青宁，“这是瞬行阵的启用令。”

虞素舒在旁抱琴装模作样站着，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启用令，朴素的卷轴在阳光下泛着暗芒。据说将卷轴放入阵眼，便能打开大型瞬行阵，带着范围之内的弟子在眨眼间赶至千里之外。

瞬行阵让他有点想起某个著名魔法小说里的飞路粉，好在使用条件与效果比飞路粉简单了不知道多少倍。

阵法自然也比那个繁复许多。

释青宁只是打开看了一眼，指尖点在卷轴上，灵力注入的瞬间，目的地也跃上帛书表面，青州两个字分外显眼。

后头看见这两个字的莫临渊眼皮一跳。

释青宁慢条斯理卷起卷轴，道:“小舒。”

以为没有自己事情的虞素舒转过头，他今天的发饰精简了许多，只是白纱尾端串了一个银铃，随着他的动作清脆地响了一下。隔着眼纱，别人也只能雾里看花般隐约扫到一点他眼睛的轮廓，反倒是浅淡的唇愈发显眼。

“什么？”他问，声音凉丝丝的飘过去。

“你去将卷轴放入阵眼吧，”释青宁把卷轴递过去，“看你似乎有些好奇，去试试看，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往阵中灌点灵力就行。”

不是……太难……的事情……

领头的弟子和后方的弟子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瞬行阵所需的灵力依开阵范围与传送距离而定，于阵修而言，虽然瞬行阵算得上基础阵法，但大范围的瞬行阵，所需的灵力却是成倍递增的。

将卷轴交给长老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普通弟子难以支撑大型瞬行阵的灵力消耗。

这次挑出来随行历练的弟子，大多是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年轻一辈，在各峰之中，天赋也还算得上不错，修为集中于金丹中后期，自认都没有如此巨量的灵力。

除非是另一种情况。

虞素舒……在这段时间里，已经突破金丹，跨入元婴境了。

领头弟子是个实打实的阵修，他只觉大脑一阵眩晕。

简直是人比人气死人，他将至而立，还困在金丹后期，而真正的天纵奇才，不过十七岁就已经直入元婴。

而他背后的弟子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之中，有一道沉静淡然的视线跟着虞素舒走向阵眼。

虞素舒并未察觉，莫临渊却捕捉到了这道视线，他循着视线看过去，只见林长云站在人群中，站位算不上前也算不上后，由于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和不矮不瘦的身材，整个人都平平无奇得令人生不起半点好奇。

莫临渊移开了眼。

几次下来，他总能从林长云身上找到一点难以形容的熟悉感。

但这种熟悉感不出于林长云本身，似乎更多在他们交谈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些言语习惯。

他确信自己的记忆中没有拥有类似言行的人，但这种熟悉感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只是多看几眼，林长云却敏锐地回看回来，见到是莫临渊，嘴唇微微一动，最终露出一个温和恭顺的笑。

莫临渊对他虽有好奇，但并不是那么感兴趣，很快又将目光落回自己长久以来的归处。虞素舒正手持卷轴，原本怀中的琴也被释青宁接过。

本命灵器其实是不该由他人经手的，一般修士都会选择收入芥子袋中，像虞素舒这样喜欢自己抱着走的反而不多。

不过已经有了释青宁将本命剑留作虞素舒护身剑的前例，将琴交给师尊，看起来也只是师徒感情深厚的佐证。

唯有莫临渊不怎么愉快地放平唇角，面色不虞。

虞素舒不在意这些，只是随意地将卷轴搁在阵眼，两指并拢，灵力从指尖慢慢涌入阵中，脚底的纹路一寸一寸从中心开始向四周一路亮起。

032在这种场合，非常的与有荣焉:「小舒，你就是一颗闪耀之星，我已经想好今天怎么帮你发朋友圈了。」

什么朋友圈？

这除了练琴和话本就没东西能打发的地方哪来的朋友圈可发？

虞素舒觉得它在胡言乱语。

「前两天总部推出了宿主间的朋友圈系统，」032显然看出他的迷惑，兴致勃勃解释起来，「你的账号前天刚注册好，但是我看你以前也不咋爱玩，就帮你管理了一下。」

虞素舒有点气笑了:「你是明星工作室么，还代管账号。你管了什么，接商务合作赚外快？」

「不是的，我们总部有规定不能赚外快的，要忠于自己的职业！」032的语气相当严肃。

「好的，」虞素舒敷衍道，「那么请问你管理账号都在干嘛呢？」

「帮你发朋友圈啊。」

语气十分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了虞素舒想揍它的程度。

他咬牙切齿:「你发了什么？」

「我发了你的名言警句，此子断不可留论断，在朋友圈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反派部门的几个宿主，他们都对你赞不绝口，连夜加了你好友。」

虞素舒又问:「……那你今天打算发什么炸裂的东西？」

「师兄弟集体进步跟雷劫撞日子了怎么办，本来跟师兄弟提前约好时间一起下山去历练，也为此准备了很久，但是前几天老师提醒才知道那天是渡雷劫的日子，好纠结啊，平时从来没和师兄弟一起共进退过。」

「……」

在虞素舒发表意见之前，032已经把后半段搬上来了:「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选了和师兄弟一起去历练。毕竟雷劫下次还可以渡，但是跟师兄弟一起下山可能只有这次才会这么齐了，准备这么久不想放弃，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因为这次的雷劫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毕竟我已经无痛入元婴境了。」

「你少上点网可以吗？」虞素舒最终只能对上面的长篇大论进行一个强行忽视。

「为什么！」032反应激烈，「你每天晚上看电影听歌不都靠我的网吗！」

虞素舒没说话。

他已经不想说话了，但屏蔽032的苦头他在上个世界吃过一次，人是有智慧的生物，他的原则是绝不在同一件事上翻两次船。

他把注意力又挪回了手下的瞬行阵。

元婴与金丹的灵力差距极大，可以说是一个小水洼和一片湖泊的区别，同理接下来的每个境界跨度也只会更大。到了释青宁的程度，能够掌控的灵力一次释放，天地也将为之变色。

到底是大型瞬行阵，完全开启的瞬间，虞素舒能感受到自己已经被抽走了大半的灵力。

但出于面子问题，他面色不变，直起身站在中央，宗门前喧嚣的风没有吹动他的发丝。他淡粉的唇动了动，一道声音从每个弟子的识海中响起:“两息之内稍有动荡，站稳一点。”

话音刚落，金黄的符文升上半空，将所有人都包裹起来，狂劲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地面也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两息之内，他们如同被丢进一个完全空茫的漩涡之中。

动荡过后，狂风散去，他们又稳稳站在了千里之外的青州。

瞬行阵落点定在了青州城外的荒山，据线报所说，青州所遇的妖兽修成人身，混进了青州城内，已经连害几条人命。

青州城是一个不甚起眼的城池，城中百姓对修道之事知之甚少，几乎没听说城内有过修士。莫临渊对这里太熟悉了，百姓愚钝，城主仗势凌人，富家子弟虽非妖兽，却敢肆无忌惮谋害凌辱下人。

在听说凌云宗派来除妖队伍后，青州城主紧赶慢赶出城相迎。这人一眼看出站在最前方的三人是地位最高的，点头哈腰地请他们入城，看起来殷切非常，甚至没认出曾经见过的莫临渊。

莫临渊咬了咬后槽牙，在听说青州死去的几人都是那几个所谓名门子弟的时候，忍不住暗暗叫好。

践踏他人者，终要付出代价。他并不为这几条人命惋惜，对他来说，最好这只妖兽能够将青州城主也一并吞吃入腹。

虞素舒回头看了他一眼，歪了歪头，铃铛叮铃铃响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沉寂。

他道:“别人都往前走，你是没长脑子，连跟上都不会么？”

莫临渊愣了愣。

这句话落在他耳朵里，实在有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意思。

“我一直跟着你走。”他很快反应过来，上前几步，亲昵地凑近师兄，对虞素舒能毒死人的话毫不在意。

虞素舒眉心蹙起，相当嫌弃他的靠近，加快脚步跟着释青宁走。

他这样乖乖走路的样子很少有，莫临渊落后两步，发现他落步很轻，看起来就像一只鸟往前漫步。

莫临渊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