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初霁,山谷中似乎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薄雾。
方才还积起的雪在天光之下渐渐消融,水帘从玉树上淅淅沥沥落下,像是为它披上了层纱。
有道白光从玉树的树冠上一闪而过,正巧有些晃眼。
谢遥生停下脚步,抬眼朝树冠看去。如玉般的枝头除过一丛丛雪,就只剩下些不甚繁茂的枝叶。
是错觉吗?
还不等他别过眼,那道白光又一次在树冠闪过。
这回谢遥生看到了,那是个通体冰透的小果,天光透过水帘映射过去,在它身上打出各色的光。
“那是什么?”
谢遥生此时也不急着往前头走了,脚下一拐弯就踏着雪上了木桥。
这木桥也不知是哪个粗心大意的人随便搭起来的,窄窄的一条也没个扶手的地方。桥面被磨得光滑,方才积雪时还不觉难行,此时化成水倒是有些滑。
谢遥生此时所有的注意都在那颗小果上,稍不留神,脚下就猛地一趔趄。
他惊呼一声,身形不受控制地朝着桥下湍流的小河跌去。
河中此时满是刚刚化冻的冰碴子,若真是跌下去定不会好受。
谢遥生刚想运起功法站稳,却不想被一道玄色身影抢了先。鬼面青年像是把刚出鞘的利剑,飞身而来将他捞进怀里。
他的左臂牢牢护住了谢遥生的半边身子,垂眸,几缕发丝随着二人下坠的动作随风飘逸着。
这画面若是放在话本子里应当也算是个“英雄救美”的好景。
至少在眼前那些迅速飘过的字条来看是这样的。
谢遥生刚准备运起的功法就这样凝滞在指尖,郁离左臂一用力,他整个人就朝他怀里落去,这人的胸膛蛮宽厚,还带着温热和淡淡的药草香。
谢遥生一时愣了神。
剑身与河底碎石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水花被惊扰四散溅起,打湿了两人的衣袍。谢遥生被人护在怀里,倒是只湿了点衣角。
这河水不算深,浅浅没过郁离的臂弯,谢遥生垂眸看着他,眸中神色复杂。郁离此时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上人的存在感实在是有些强,他回避着谢遥生的视线,偏过头轻咳两声。
河水混着冰碴有些刺骨的凉,谢遥生伸出手撑住他的肩胛,一个用力撑起了身子。
像是报复似的,他跪坐着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郁离的腰腹间,等看到他的脖子泛起红只连到脸侧,这才心下满意,运起灵力一跃就立在了桥上。
他居高临下地往河里看去,鬼面青年曲起手臂将自己从河水里撑了起来,一身衣袍早已被水浸透,湿哒哒贴在身上。不知是冷的还是先前的伤没好全,他伸手按在胸前,极快地闷声咳了几下。
谢遥生叹口气,俯下身,伸手到他眼前。
郁离先是愣了一瞬,随后将手在衣摆上还算干的地方擦了两下。
几日不见,怎么还愈发莽撞了些。
谢遥生无奈想着,他手上用力,河里的人就这么被拉了上来。
这木桥看起来不算稳固,多做停留显然不很明智。于是谢遥生干脆没放手,拉着他走到了玉树底下。
两人刚站稳,谢遥生就丢了个法诀给郁离,身上的衣服总算是干了,他低低应了声:“谢谢。”
谢遥生轻哼一声道:“那我也应当谢谢你才是。”
郁离听出了话里的埋怨,他抿抿唇,一声不吭地跟在谢遥生身后。
“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就这么造作。”想起方才那幕,谢遥生顿时有些些气不打一出来,“又不是寻常凡人,哪能摔出什么三长两短。”
想着想着,他就回身一掌拍在了郁离小臂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之前那个沉稳可爱的郁离哪里去了,怎么进三千界一趟就成了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郁离跟在他身后一时没停住脚步,让他们之间的距离稍有些近。他垂眸,视线就在半空相撞。
【这是打情骂俏吧,不管了我磕到了。】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我支持离哥单飞走上修真界巅峰!】
【不不不,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很好,忽然来一场□□吗?少侠果真好心机!】
【一个沉浸式阅读升级流龙傲天爽文的人轻轻碎掉了,这是什么!】
谢遥生莫名觉得眼前的人脸颊泛红,他后退两步转过身。
这些字条……真是不成体统。
他敛了敛心神,相比这件事,此时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谢遥生抬头,那颗通体冰透的果子正坠在枝头,相比旁边的树冠上积起厚厚的雪,这个果子四周竟没有半点雪花,干净的仿佛方才那一场雪从未下过一般。
谢遥生唤剑,让尘自他身后向枝头掠去,剑气横扫而出,狠狠劈在那果子与树桠的连接处。
与预料中不同,这颗果子并没有随着剑气的劈砍而掉落,反而摇晃了几下后依旧不动如钟地挂在枝头。
还没等谢遥生想清其中缘由,不远处被雪覆盖着的隆起的那处忽然震颤起来,郁离好似想到了什么,他拽住谢遥生的手腕向后掠去,同时背上的剑从剑鞘中掠出,横挡着护在二人身前。
一条如小山丘般通体银白的巨蛇从雪堆中游出,它的尾部竖起,几道冰棱在空中迅速凝结,带着破空声随着蛇尾朝二人击来。
黑剑将几道冰棱拦下,同时,如同黑雾般的剑气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朝着地上的巨蛇笼罩而去,在碰上巨蛇皮肤的一刹那,剑气如同有了神志,朝着它的体内渗透。
一切的发生都有些迅速但悄无声息,当剑气消失在巨蛇体内的一刹那,它便将其分割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块。随着巨蛇的死去,山谷中的气温在瞬间骤降。
密布的云层开始在山谷上方汇集,方才已经停了的风雪又有降下的趋势,甚至更甚。
黑剑在解决了巨蛇后并没有停下,又是一道剑气横贯而出,直直朝着树冠上的果子而去。
这回倒是轻松了许多,剑气所过之处势不可挡,果子跌落进了谢遥生的掌心。
几乎是同时,漫天云雾忽然散尽,天光再次透过云层落了下来。
这果实入手之初带着些冰凉,如同一块上等的冷玉,可细看之下又有些柔软,带着果实的清甜。
黑剑裹挟着寒意冲回郁离手中,他沉默着放开了拉住谢遥生的手,将剑重新背回身后。
谢遥生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结丹了?”
郁离点点头,指了指他手中捏着的果子:“这个,可以恢复灵力。”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手中的果子忽地一轻,随即一股极庞大又精纯的灵力就从他的掌心汇聚到脉络之中,原本枯涸的灵力被瞬间补满,甚至还有向外逸散的趋势。
他忙将已经小了一圈的果子塞到郁离手里。
精纯的灵力迅速进入他体内,方才还站不稳的人脸色好了许多。
见他缓过劲来,谢遥生才开口问道:“你先前昏迷,是因为这条巨蛇吗?”
“是。”郁离沉默半晌后才道:“我需要这个东西。”
一般秘境之中,机遇往往伴随这危机,可若不去抢,他恐怕早在来到这三千界的第一年就命丧于此。
谢遥生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他眉头轻蹙,神色间不自觉带上了些怜惜。
这是在……可怜他吗?
眼前的脸忽然同从前那张在人群之后冷漠的脸重合,郁离心中忽然升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委屈,又像是愤怒。
他又有什么好可怜的,不过是被审判的,不值得同情的魔罢了。
谢遥生并没有发觉他这些藏起来的情绪,见他脸色好转许多,便边说着边要带着他走:“我们走吧,还要早些找到出去的办法。”
他往前走了几步,见郁离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便转过头唤他:“怎么不走,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他走近几步,抬手就想像之前那样摸他的头。
郁离偏头躲过了他的手,不顾对方有些错愕的眼神,他开口道:“我……还是不随你一起了。”
“为什么?”
“我已经习惯在这里了。”他朝后退去,身后的剑也随着他的动作嗡鸣着。
他的视线透过鬼面投在对面的仙君身上,好似要将他的身影深深刻进脑中,“你走吧,不用管我。”
他转身,长剑出鞘。
这次一定也是同从前一样,只是这次走了,他们之间可能也再无相见之日了吧。
郁离这样想着。
他若是随着他回去,只会让人觉得难办。
识海中的赤练此时冒出了头,它语气兴奋:“对,就是这样,我们走!”
正当他准备御剑离开时,一只带着些凉意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为什么要走?”
郁离没有转头,只是手边不停震颤的剑表达出了他内心的彷徨。
“我知道的。”身后的人叹息一声,松开了拉住他的手。
衣袖一松,他的心却沉入了谷底,仿佛早知道结果是这样一般,黑剑不再震颤,他握紧手中的剑,沉默着迈步。
“你是郁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