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
包厢内,顾潍合与殷贤许相对而坐,桌上一道菜都没有。
顾潍合预定的菜品,刚刚被殷贤许大手一挥,全部退订。
他微笑着看向顾潍合。
“刚好我们来早了,就不用浪费这么多菜了。”
顾潍合回以苦笑,“殷老师不愿意和我吃饭?”
“倒不是不愿意,我愿意和你吃饭,如果你不带着那件事来找我。”
顾潍合按铃,“不吃菜,喝杯芒果酒吧,上次见面,殷老师很喜欢喝。”
“好。”
服务员上了芒果酒,殷贤许喝了一口,就拿起了手边的包。
“很感谢你来异国他乡看我,希望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他歪着头,挂着不咸不淡的笑意,客气地询问这场聚会是否可以到此结束。
“既然老师这么直接,我也把话敞开了说吧。我需要您手里的证据。”
殷贤许笑着挑眉,似乎想说:“不然呢?”
他等待着顾潍合说出那个计划,那个需要他打响第一枪的计划,那个会把他从安稳生活推出去的计划,那个会毁掉他重新拾起的希望的计划。
顾潍合就是希望他当出头鸟。没人能懂他保留证据的心酸无奈,要他手里的证据,就是想稳坐钓鱼台看着他出丑曝光黑幕,不付出任何代价获得结果。
殷贤许很想冷笑,可是顾潍合继续说:“我会把证据指向的一切罪恶,说成是我经历的事情,不会让您抛头露面。”
殷贤许愣在当场,五官许久没有动,如同结了厚冰的水面。
“你说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从听到那句话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多年以后,殷贤许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他不该在下定决心后没有当场和顾潍合并肩作战。
此刻他的眼中充满了欣赏,可是语言依旧不退让。
“为什么?我怎么相信你?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我怕给您平静的生活带来麻烦,”顾潍合眼神诚挚,“您没必要因为良心和道德,参与进我的计划,从而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美好生活。”
“至于如何保证,找公证人签订协议也好,口头约定也罢,这由您对我的信任度决定,我完全听您的。”
殷贤许半分钟没有说出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你知道你把我被猥亵的证据安到你的身上,你会面临多大的讨论吗?”
殷贤许的确是被他震惊到了。
他确实没想到顾潍合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他也终于理解赵淼在描述这个人时,为何纠结又小心。
这真的是一个善良到说出去都没人信的性格。
殷贤许把关键问题抛到他眼前,顾潍合只是笑笑:“我没那么火。”
殷贤许拍桌,玻璃杯与吸管响亮的碰撞击打着二人的心。
“顾潍合!你别开玩笑!这不是儿戏!”
顾潍合站起来,居高临下,端起芒果酒一饮而尽。
“该冷静的是您,我一直以来都很冷静,可以对自己的话负责任!”
殷贤许瞪大眼,“你真是疯了……”
“忘记报仇,我才是疯了。”
顾潍合把他的酒也喝掉了。
粗喘几声,顾潍合坐下。
“愿意冷静考虑一下吗?我再叫两杯酒。”
殷贤许愁地咬着牙摸头,“叫吧。”
重新上了杯酒,殷贤许一口下肚,又叫了两杯。
果酒没什么威慑力,不够解愁,也不能解渴,越喝越难受。嗓子干,心情也不舒畅。
“该冷静的是你,你好好想想你在说什么,我希望你能收回刚才的话。”
顾潍合还是笑着,仿佛只是在借用一件毫无影响的东西。
“老师,冷静。”
“我很冷静!”
服务员推着车进来上菜,吓了一跳。
殷贤许喝了口酒,假装冷静。
人走后,他夹了一筷子菜。
“上菜干什么?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顾潍合不知道该说什么。
“希望这顿饭后,您能把证据交给我,那些证据没有露脸,这条路完全可行。”
“可行吗?”周锐看着电梯里出来的服务员,和赵淼去把账结了。
“无所谓了,我做了我能做的事,接下来看他自己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
由于上得匆忙,许多热菜替换成了凉菜,共有八道。
他一口没吃,一直等着殷贤许的回答。
殷贤许吃到最后,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再吃就快没菜了。
他擦擦嘴,在顾潍合期待的目光中说:“我答应你。”
“可是你要给我你所有的联系方式,确保我给你打电话、发消息,第一时间回我。”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对顾潍合来说不是难事。
他立马把所有社交平台的账号和联系方式写下来,加上两个手机号码,一共只有五行。
殷贤许接过纸条,看到上面的字,皱起眉。
“就这么点?”
“对啊,私人账号只有微信和手机,你也没必要去微博或者其他平台找我,对吧?””
“我怕你跑了。”
顾潍合不理解。
他以自己的身份曝光证据,又不是利用殷贤许,干嘛怕他跑了?
他不知道殷贤许此刻是怎样纠结的心理,自然不理解他的目的。
“跑不了,就这些。”
殷贤许将信将疑,收起纸条。
“你们娱乐圈人不应该玩的很花?有很多社交平台账号的那种。”
顾潍合苦笑。
“您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看来真的好了很多。”
殷贤许沉默了一会。
“以前活得太过沉重,日子轻松起来后,总忍不住开开玩笑。对不住啊。”
他把包打开,掏出一个u盘。
递给顾潍合u盘,并发给他一串号码。
“那件事情之后,我去报警了。”
顾潍合很惊讶,“报警?”
“没错,可是并没有得到结果,接待我的人是他的同谋,作为一个小孩,我很快被他控制住。”
“他替你瞒下了这件事?”
“没错。把各行各业都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坏处就是各行各业都有知根知底的把柄。他对14岁的我说,现在放出证据等于找死,但他可以帮我出钱保存精斑,以待需要时用。这是那家医疗机构的电话。”
顾潍合把u盘收好。
“我很佩服你,可我劝你想好。”
顾潍合放下酒杯,偏头看着他,“您觉得我很像说话不靠谱的人?”
“不是,”殷贤许看着他的眼睛说:“正因为你太说话算话了,我劝你为自己考虑清楚,而不是头脑一热,将自己推入无法承受的深渊。”
“我敢保证前者不会存在,后者即使会发生,我也认了。”
殷贤许的表情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你一点都不把你的人生当回事,给自己抹黑是一件好事?”
顾潍合带着笑意的眸子,挂上了不悦的神采。
“不管您怎么说,我做的事既然有利于我们这些受过伤害的群体,就是值得的。”
殷贤许憋着一股气。
“有许多人凭借一腔热血做事,后果往往难以承受。到那个时候,他们会想:为什么我当初要挑起这个担子?为什么我要逞强?如果我不做出头鸟,舒舒服服做缩头乌龟该多好。到那个时候,你会狼狈到你想象不到的境地。”
“我知道有这样的人,可我不是。”
顾潍合眼中没有任何得意与争强好胜。
“我做事仅仅考虑好处有多少,而不会精细算及惠济多少人,如果这件事情的好处足够大,且我愿意做,我就会做,赢了,惠济多少人,那是上天注定。输了,我也不会和别人比较。我只是我,我不会和别人攀比。”
如果让殷贤许用一个词语形容顾潍合,他一定会说:奇怪。
很奇怪。
他是个好人,在乎别人的感受,胜过百分之八十的人。
而他又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否则也不会接下那颗炸弹。心理素质简直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强大。
网络环境不可言喻。
心疼他的人当然多,但说闲话、嫌弃、甚至鄙视的声音也不会少。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冷,不能承受。
自从顾潍合联系他,向他提出曝从前那些事的计划,他先是涌上一股热血,紧接着就浑身冰凉。
他唯一能踏的勇敢的一步,就是告诉顾潍合他有证据,在今天之前,他想了无数理由推脱不干这件事。
而这个人像是拿到宝贝一样,要把所有肮脏的、污秽的东西揽到自己身上。
为什么?
难道他想先下手为强,生米煮成熟饭,把视频放出去,告诉大众这是他经历的,逼迫自己不得不承认?
殷贤许觉得,有这种可能。
但他看着顾潍合的眼睛,根本张不开嘴问出这个猜想。
“随你。”
他感觉刚才吃的饭就跟没吃一样,身体里面太空了,根本承受不起顾潍合带给他的巨大打击。
落下两个字,殷贤许落荒而逃。
“老师,不送。”
走到门口,殷贤许回头看他。
“什么时候?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顾潍合要和计琂道个别。
他即将成为一个有污点的人,计琂是计清宗偏爱的养子,在大众面前是他的亲儿子,计清宗最在乎的就是名声,他无法和计琂有光明正大的恋爱,更别提后续的发展。
曾在梦里梦到过的场景,现在看来都是唏嘘。
“最早下周一。”
他给出了一个较为笼统的回应。
殷贤许回了个“好””,消失在了包厢。
顾潍合跌坐在座位上。
他不是圣人,这个决定需要很大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