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下水道的瞬间，温热潮湿的臭气与腥气便填满了所有空间。脚下缓缓流动的水异常冰冷，将将没过脚踝，荡漾着留下深深浅浅的绿色污痕。威尔强忍着恶心和厌恶，后悔怎么没有早点把裤边卷得更死一点以免滑落下去。不过另他颇觉意外的是，这里看起来好像最爱干净最讲究的裴羽反而最淡定自若，白皙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威尔其实很惧怕这一类人，他们难以预测行动，难以预测喜怒哀乐，在这种情况下他很难决定应该去做什么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很可惜，他来到这边以后已经遇见了两个这样的人，一个是白羽音，一个是裴羽。不过关于裴羽，威尔还存在一个疑问：这是他的真实名字吗？这男人看起来像个老狐狸一样，绝对不简单，这种人真的会轻易透露任何有关自己的信息吗？威尔察觉到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像个面瘫一样，永远看不见表情，要么就是在露出假笑，眉眼轻弯，红润的薄唇微微翕动一下，嘴角勾起，脸部的肌肉却一动不动。无论是从他的体格、面色还是行动上来看，这个人参加过的游戏都至少是他经历过的游戏的两三倍。
下水道的布局错综复杂，再加上他们没有掌握任何有关的地形图，因此在每一个岔道口他们都不得不刻划出几道痕迹以免走错，有时候走到死路，只能原路返回，在柱子上再留下一个标记。
“走这下水道啥时候是个头儿啊，我鼻子都要整坏了了。”王长海揉了揉自己麻木的鼻子，难闻的气味让他的眼睛也不停地灼烧发酸着。
没人回应他，声音在管道之间不断穿梭碰撞着，难以估测这个下水系统到底有多庞大、有多复杂。
“我们六个人不然分头行动一下，然后搁这儿集合？”王长海瞎琢磨道。
“你把队员都分开了是想死得快吗，看没看过恐怖片。”
“妈呀，这小子，没看出来你还敢看恐怖片呢？”
“再说了，林姐姐还背着一个人呢，你让她们怎么办。”
“我那兵分几路里把她俩算一个人了啊，林萌萌一组一共仨人，剩下的人刚好再组一组。”
最前面的裴羽突然停了下来，掰起了手指。他自己、林萌萌、白羽音、威尔、王长海。……五个人。他清晰地记得王长海刚才非常顺其自然又笃定地说了他们六个人。
“现在走在队尾的是谁？”
短暂的沉默。
“队尾是你吗，王长海？”
“不是我啊？咋地啦，要和我换位置啊？”
“……”
裴羽不敢直接提醒这个粗神经的傻子再数一遍人数仔细盘算盘算，他害怕惊动队尾那个不知道为何物的东西。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此时的脸色有些发白。那个东西是什么时候跟上我们的？为什么一点声响都没有？它有什么目的？只要众人脚步加快，它便也加快速度，放慢脚步，它也照样放慢。简直就是某种非人类的生物在试图扮演人类一般。
“我们……报个数吧。”威尔提议道。
“1。”
“2和3。”
“4。”
“5。”
“w……乌5。”
王长海倒吸一口冷气，虽然声调尖利一些，但他身后的那个“人”居然在模仿他的声线和发音。
王长海轻微地偏离自己的身体，试图搞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在模仿他。
身后传来了同样的布料摩挲声，只不过比王长海本人慢了小半拍。这个“人”对声音极其敏感，短短几秒就成长到了能够精确复刻声音的程度。王长海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他怀疑对方的目的在于学习他，最终取代他。
王长海缓慢地抬起双臂，以此试探对方的动作。
“咯咯咯咯咯咯……”
某种像是从喉咙深处传来的声音响起，但又说不清到底是声带震动发出的声音还是体内某些骨骼活动发出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动作缓慢地举起双臂，透过倒影，王长海发现这个东西的动作看起来不是非常的流畅，开始模仿的速度也明显慢于声音。难道是视力很差而听力非常好吗？那么就很有可能是生活在下水道中的某种原生物种，由于长期的昏暗环境视觉发生了退化，又受到了异变的影响，产生了一些行为的变化。有没有可能产生了智力？这个生物的学习能力似乎很强。它们一直以来都是以什么为食的？王长海不敢再细想下去。
不知道在沉默中前进了多久，几人再一次碰到了死路。钢铁质的厚重过滤网格被焊死在管道与管道之间，绝对不可能被破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头。于是众人一边缩紧距离一边慢慢改变阵型，站成了齐齐的一排，王长海站在最中央的位置，以此来限制那个“人”的动作。
“准备好了吗？”裴羽小声低语道。
“准、备……了吗？？”那个东西的身上传来王长海的声音，声调和语气却是裴羽的，有意放轻了的声音格外诡异。
“三、二、一。”裴羽随着心跳的鼓点声倒数着。
“咕咚。”
当几人转过头时，只见污浊的水面上还泛着几个气泡，证明着直到刚才为止还有一个未知的生物存在于这里。
“……跑了？”威尔疑惑地嘀咕着，它难道已经能够听懂我们的语言了吗？还是说，只是一个巧合？为什么逃走？是因为攻击力和防御力都比较低下吗？还是不对劲，被污染的水资源、各种城市废料、糜烂的食物残渣和弃物，能在下水道这样恶劣的环境生存下来的，能是什么善茬吗？
“以这种生物想要取代我们为前提进行假设，”裴羽皱紧了眉头，“它们的‘进化’应该存在一个很大的限制。”
“是不是害怕被我们看见啊？”
“我也想过这一点。但这种生物生活在下水道，视力退化得会非常显著，在我们将要回头的一瞬间就判断我们看见了它，反应有点太快了。”
“它都重复我们说话了，听得懂我们在说啥也正常吧。”
“如果它真的能听懂并理解其中的含义，在我说‘准备好了吗’这句话的时候就应该采取行动了。”
“他妈的，真受够了这帮子鬼了怪了的玩意儿，磨磨唧唧的，就不能让我痛快抽一顿吗！？”王长海啐了一口。
“别乱喷口水了啊。”威尔嫌恶的表情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挂在脸上，又往角落退了两步，紧贴在管道壁上。
突然一道手电筒的光照射过来，刺得几人连忙闭上眼睛。
“有人吗？”光束的方向传来声音。
“有人！”另一个声音兴奋地喊道。
“哎你们能把灯先关了再说话不？我们要是被整瞎了都怪你们知道不！”
对面闻言关上了手电筒，凭着吧嗒吧嗒的涉水声，几人知道来者正在向他们靠近，大概有五六个人的样子。
“你们也是在骚乱中逃到这里的吧？好巧啊，我们正在寻找和我们一样的幸存者。”裴羽先发制人地开口了。
“对，真是有够受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几人慢慢适应了光线，睁开了眼睛。发现来人是几个年轻的男子，都是一致的寸头，粗糙的脸呈古铜色，嘴唇发白，一看就是生活在海边或者常年出海的人。
“我们是来这里观光的游客，听说这里的风俗习惯很特别才来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谁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从小到大就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不过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有什么特别的啊，你们是来参观人鱼的吧？”
“听说吃了它们的肉有什么特别的功效？”
对面一愣，随即笑着摆摆手。
“你是听老人家说的吧？确实有些老一辈儿的说过，人鱼是上古的仙物，吃了能延年益寿。但也有不少老古董觉得这玩意是妖物，这么做会遭报应被天谴的。”
“听你们的意思，这里一直都有人鱼吗？旅行手册上不是这么写的啊。”裴羽装腔作势地在身上寻找起那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旅行手册。
“很久以前就有这种传说，那个时候也时不时地有人慌乱地报警说什么看到了人鱼，但终究只是传闻而已。大概二十年前吧，我那时候才刚上小学，那段时间就一下子乱套了。”
“乱套了？”
“是啊，很突然嘛，某一天的傍晚，海水莫名其妙就被染成了一片深红色，那天我们还以为是太阳离得太近，才让海水看起来像是燃烧起来了一样。可是再后一天的早晨，渔民准备趁着天色还暗的时候出海时，却发现海岸沙滩上有很多的死鱼。还有鱼不断被海浪卷起，啪嗒啪嗒地跳到岸上，然后就回不去了。当时以为赚大了，海浪毫无预兆地变大，带来了大自然的馈赠。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海都是红色的，死鱼越来越多。再后来，海又莫名其妙地变回了以前的颜色，不同的是，开始有人鱼出现在岸边了。”
“他们会像传说里那样唱歌引诱人类吗？”
“按理说是会的吧。毕竟以前见过人鱼的人都说，他们的歌声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悠扬而穿透身躯，呢喃着人类所不了解的语言，就像是教堂里合奏的管风琴一般，但却要比它更加圣洁和轻柔。”
“现在不唱了吗？”
“不唱。反正我是从来没有听到过，就跟突然哑了一样。”
“我没搞明白人鱼和塞壬的区别，能告诉我吗？”
“啊，这没什么可解释的，塞壬比人鱼稀有，一般也长得更加美丽，肉质也更好。”
“按传说来看的话，塞壬都是女妖吧？”
“这又不是传说，在我们这里塞壬就只是单指这些长得漂亮又稀少的人鱼罢了，管它雌的还是雄的呢。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先集合到临时营地去吧，这里错综复杂的，你们肯定记不住路。”
临时营地的人数出乎意料的庞大，威尔粗略估计了一下，一百号人是有了的，同时还有一些武装人员，因为气宇非凡行动也明显更加利落干净所以格外显眼。
“这么多人，食物和水源怎么解决？”
“目前他们拟定的计划是，先把自己身上的全部都充公了，然后再定期分配。然后一共分四个小队，每天三队上去寻找食物和水源，剩下的一队留守在营地防止有什么变故。”
“他们都心甘情愿地上交了物资吗？”
“愿意不愿意的，”为首的水手笑着说，“本身就事发突然，你指望这些上班族身上带什么东西？本身自己身上带着物资的人就非常稀少了，这些才是少数人，他们在这些武装分子和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敢耍什么小聪明吗？搜身都是一个一个搜出来的，那些没有任何物资的人巴不得多在别人身上搜刮掉一点油水。”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遇到过那什么，呃，”王长海比划着，“就是会模仿你们的声音和动作的东西。”
对面疑惑地摇了摇头。
“哎，你说这些人里边儿会不会有已经不是人的东西混进来了？”王长海弯下身子拿胳膊肘捣了捣威尔，后者只是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很明显有几道目光不轨地瞥向了他们，即使那些目光的主人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在这些人眼里，他们这一行人简直就是老弱病残的代表，一个小孩、一个胖子、一个昏迷过去的女孩和一个看起来不太强的女孩、一个过于美艳的男人，威尔实在不敢高估这一队人的攻击力有多少。
“你们和我们一起被分到四队了，”水手说，“还挺幸运的呢，今天的巡逻任务已经结束了，你们是最后的幸存者。明天是二、三、四队上去找资源，一队驻守，前期的资源应该很好找吧。希望能尽快恢复原状。”
“好的，那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吗？”
“不用那么拘谨，我叫余天佑，暂时是四队的领队。因为今天是我们驻守，所以要负责汇报一下今天找到的幸存者情况，还有下水道的整体安全程度。今天你们就不用参与了，去那边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