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纳展露着,正如他毁掉库赫迈看向埃丽纳时的纯粹一样,毫无收敛的对于美好的痴迷。
感性的冲动,减缓了少年对周边环境的观察。
他忽视了一个突兀的致命动静。
“来吧,我的主宰者,来到我的身边吧。”
比吉特朝蒙德纳伸出手来,期待着他赐下拥抱。
“砰!”
如此幸福的一刻,少年背后的屋顶,从内被冲碎,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一条被黑色蝰蛇,被乳白色的,不规则椭圆斑点鳞片覆盖,在浓浓的烟尘中,吐出深红的信子。
畸变种的尾巴,卷住比吉特的腰,它的身后抽出两根骨头。
其上附着的薄膜迅速增殖,长出鱼鳍般的翅膀,散发着海水般发苦的腥咸。
纵身向能源塔飞去的蝰蛇,撞碎了限定区域内的防护屏障,中断了全息投影。
蒙德纳看到了禁区内现在的景象。
仅十五分钟的时间,还洋溢在一片喜悦中的污染区,竟然已经有几处烧起大火。
比吉特的呼救声,被飞得与空中庭院一样高的飞行器,其螺旋桨的声音盖过。
“扎克畸变了,快和我一起去救人!”
这是一个熟悉的,中年凯迩塞德的嗓音,作为扎克最忠诚的兄弟——巴奈特展现着悲愤。
“比吉特的血,是培育成功的解药。”
蒙德纳对这位相识多年的叔叔,并不设防。
听信着他的解释,少年怀揣急切的心情,跳入了机舱。
能源塔内汇聚的畸变因子,是才转化的畸变种最好的补充剂。
但这种吸纳的过程,将向外四散着辐射,诱导一定范围内的,所有物种发生畸变。
即,要是不能在扎克,品尝佳肴之前杀死他,整个污染区,将变成实质意义上的禁区,进入基地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会是响亮的笑话。
能与机甲达成最高匹配度的蒙德纳,被赋予了手持利剑,公然杀死父亲的机会。
但距离蝰蛇张开血盆大口,正要饱餐的片刻之间,来不及渲染太多的豪迈。
白色的骑士纵身一跃,经过扫描、锁定了光滑的鳞片上,刚刚被轰开的裂口。
瞄准这还未长全的血肉,蒙德纳将剑插入了这个缝隙。
摁下电磁波的开关,予以最高频次的脉冲,电流与蝰蛇即将喷射出的毒液对撞。
爆炸的前一秒,少年脱离受磁场扭曲无法响应的机甲,设定了自爆程序。
比吉特拉住蒙德纳的手,被少年护在怀中,他的另一只手,拉住飞行器垂下的绳子,牵引而去。
葬送的火舌席卷向上,在被燎到的最后一刻前,蒙德纳带着这位,能救赎末日的希望,站在后舱的甲板,眼看滚烫的热浪涌来灼烧的痛觉。
除了气管的撕裂,更为明显的是,后颈处异常的冰凉刺痛。
有如被牙刃蹭过的悚然,令耳膜处猛烈地震荡着嗡鸣,畸变使知觉变得敏锐又混乱。
蒙德纳发不出人类的声音,他被身后的一双手推下。
“去找你的父亲团聚吧,蝰蛇。”
随声音一起传来的是,一阵猛烈的鹰草气息。
比吉特居高临下,看了一眼仰面掉入能源塔熔炼井中的人影。
他神色冰冷地,将手中的针管扔下飞行器。
蓝色的血液在少年迅速痊愈的皮肤上,淌落为一滴带着清香的汗水,被热浪蒸发吞噬。
继续扬起天真的笑,比吉特追上巴奈特的步伐。
舱门随着飞行器的返航缓缓关上。
——
基地的早晨,总是温暖的。
蒙德纳按照往常那样,躺在机甲库房的顶上,仰面烤着太阳。
只是今天的温度升得太快,只是片刻,他的身体就传来烧焦的糊味,好似厨房每月一次的烤肉香气。
这可是自己的肉啊,不该这么想的。
但比疼痛更剧烈的,是清晰的饥饿感。
睁不开双眼的少年,很快也被剥夺了呼吸的机会。
一口远胜于生蒜汁浓烈的,刺激液体灌入鼻腔。
越是张大嘴巴呼吸,这种液体就顺着全身上下,每一个缝隙越发渗透,直达骨髓。
在猩红的畸变因子析出液中,清醒过来的蒙德纳,于浓汤中饱餐着,人类的意识催促着他,让他快快爬出这口井。
是了。
妲莱还在等他。
他得谴责妲莱,让母亲看看这位情人,做了何等罪孽的事。
少年顺着这井的内壁向上爬去。
新生的鳍上,分泌着初生时的粘液,匹配着他体内的,属于畸变种的力量,轻易地能够从这光滑的牢笼中脱身。
蒙德纳站在土地上,张开利爪,并不像后世预料的那样,振臂一呼,就有无数士兵回应他的野心。
意志拖着这具身体,以还算人形的畸变种形态,将阻拦他的人全都抹杀。
好累。
蒙德纳第一次觉得,妲莱离自己是那么遥远,甚至需要像这般拆解祭品朝拜,以鲜血歌颂着无上的圣母。
“妈妈……”
少年这么低低的嘶吼着,像是孩童呓语。
终于,他看到妲莱的背影。
这位黛莉亚拿着刀,听不真切在和鹰草的主人争执着什么,只见百合猛然全力地挥动手臂。
不要为我复仇,妈妈。
我不是为了回来看到这一幕的。
蒙德纳向前奔跑着。
“噗呲——”
这是软肉被利爪捅开的声音。
从什么地方传来呢?
蒙德纳离妲莱已经很近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掌破开骨头,已然离心脏没有距离。
算起来,少年已经很久都没有抱过母亲了。
任性使然,他总觉得,这位任他索取价值的培育者,总是会像一个固定在原地的花盆一样,等着他某一天带着果实回落。
可蒙德纳看清了妲莱脸上的解脱。
属于人类的情绪——愤怒,在这一刻,驱逐着畸变的特征,给他留下追问的漫长时间。
比吉特被巴奈特拽住,登上飞行器,银色的外壳上,漆着东部基地的帆船标志。
“我不会让你死,起码不会让你死的这么坦然。”
狂风之中,蒙德纳耳边是屏蔽一切的寂静,他念咒语式地喃喃着。
少年栗色的头发垂下,与母亲的发丝在空中擦过一瞬。
像是同一个躯体的血管,那般不舍地粘连,又相厌地背道而驰。
蒙德纳收回手,扶住妲莱的肩,让他面向自己。
那个总是站在窝棚前,有力地数落着他的黛莉亚,此刻没法自己站稳。
蒙德纳用还没收回鳍的双手,捧着妲莱的脸。
“母亲,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少年抓狂地看着母亲吐着血,咧出灿烂的笑。
他不认输地,将这具向下瘫软而去的身体,抱上追击者。
巴奈特给他打了什么药液,竟然能让畸变种安然地,通过基地的识别系统,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从赤日降临的那一刻,天国早就完蛋了。
蒙德纳抓住这只,曾用尽全力扇向他的手,咬紧牙关。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妈妈,明明我只有你了。
就不能再包容我一次吗?
为什么要抛弃我?
少年没道理地想着,十多年前该想的事。
可是从未回去探访过妲莱的自己,又怎么能得知他身上发生过的事呢?
自然,会像现在这样,输得不明不白,甚至母亲是否参与了这场事变,都未可知。
返回中心塔的时候,蒙德纳感受到妲莱身体,因失血过多,逐渐变得冰凉。
回味着那无声的庆贺,少年浑身轻颤着,拉开了软禁库赫迈房间的门。
诺大的基地,蒙德纳谁也不认识。
眼下,唯独率先地,只能向这个窥视了十年的宿敌,寻求帮助。
高大的凯迩塞德脸上满是泪痕。
虽然少年浑身是凝结的血,抬着枪,但丝毫不是他自己认为的恶狠狠的威胁。
徒留那无处可归者的迷茫与悲痛。
“把妲莱还给我。”
对罪孽迟来的认知,使蒙德纳将手指放在扳机上,缓缓跪下,展现着本该匍匐忏悔的歉疚。
“求你。”
还未愈合的皮肤,仍旧残留着裂痕,好似岩浆在地表之下沸腾的信标。
恍惚的感染者,不知道是怎么留下这种人类意志的。
但足够库赫迈意识到,基地将面临何等危机。
受创的玫瑰骑士团,不能再次用荆棘捍卫家园。
而像蒙德纳这样的特殊畸变者,将与外部的入侵者们一起,使这座坚实的围墙,形同虚设。
作为唯一能够在棋局上,发挥能动作用的库赫迈,走上前。
“蒙德纳,拯救这个基地吧,用你这双神明之手,举起那圣洁的剑。”
他拉住少年的手,拿走这柄枪,任由少年抱住他的双腿,抽噎着嚎啕。
蛇剑骑士团在当夜,紧急完成的召集工作结束后,于第二日天光放亮之时成立。
“天国永不会被污浊染指!”
被视为神迹的蒙德纳,举起埃丽纳惯用的那把剑。
他以剑刃在跪于身前的库赫迈肩膀上轻点,完成册封仪式。
注射了从蒙德纳体内,析出的稳定畸变因子的凯迩塞德们,在他的带领下,像蛇一样迅速地向东部基地杀去。
这场以意料之外的速度回击的反抗,向其他基地发出有力威慑。
胜利在北部基地事变的第四天夜里到来。
战场上真实的厮杀,没有想象中那般令人厌恶。
但库赫迈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将蒙德纳当作神的化身。
畸变之后的蒙德纳,比起以前似乎更加畅快、坦诚。
“看吧,是一样的频率。”
他拉过库赫迈的手,放在胸口,怦然着愉悦、振奋。
少年仰头看向星空。
“这片海洋会铭记我们的名字,库赫迈。”
北F73基地的最后一场雪,来得很早。
同意打破埃丽纳,苦心经营的和平,与蒙德纳一起建立帝国的库赫迈,默许了花朵们被集中管辖。
曾象征着庇护的母亲、基地最为灿烂的玫瑰,也被库赫迈豢养在室内。
埃丽纳总是像妲莱当年一样,追寻着自由。
可是明明没有人胆敢伤害他啊。
就连蒙德纳,也是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每次在比吉特那里将畸变因子,洗涤至正常阈值才来探望他。
一月不到的分隔与管制,令玫瑰骑士团的荣光,彻底沦为幻影。
被控制住身体的埃丽纳,在同伴们生产时,听到痛苦的哭号。
他艰难地摔下床,想要爬着去帮助他们,并怒斥着蒙德纳,对舍弃黛莉亚们、仅留下孩子的命令,是惨无人道的。
这位母亲,依旧无法靠自己站立。
埃丽纳被蒙德纳架在身前,环抱着拉开弓箭,瞄准奄奄一息的同伴,稍加威胁后,库赫迈再次为埃丽纳,进行了安胎的手术。
玫瑰醒来时的崩溃,始于抬眼望去,胚胎与作为母体的自己,都还活着。
他甚至无法拔出刀来,了结这一切。
曾经能飞得最高的骑士,平稳地躺着,接受这种命运,是在蒙德纳将库赫迈写下的诗篇——《妲莱宣言》,当作律法使用之后。
这首承载了两个失败的子嗣,最沉痛的思念与幻觉的乌托邦盛赞,掩盖去了所有鲜血淋漓的现实。
宣言中的母亲,不会像妲莱一样,到最后仍旧一言不发,也不会像埃丽纳一样,满载愤怒。
只剩下,最赤诚的爱意。
像第一次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存在那样,再一次号召着,令玫瑰们孕育而出的百合们,献上全然的爱意。
从已然腐烂的希冀中,再破壳出无数寻找那温柔的化身的,饥饿的幼虫们。
“拱卫天国无上荣光。”
埃丽纳也咧开嘴笑着,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