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的信息素还未完全散去,望雀仍能闻到一丝丝沁人心脾的酸甜。
薛向笛话说完,还死死攥着她的衣袖,脆弱又执着地盯着她看,紧张得身体发颤。
望雀微微动了动手,他好似突然梦中惊醒,连忙松开了她的袖子,再次把手臂藏进被褥,只留下半张脸露在外头。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望雀有些伤脑筋。
她抬手调了调眼镜的高度,目光掠过病房隔间的每一处,就是避开了薛向笛。
这太突然了。尽管她有所预料,但当有些话真的说出来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办法迅速做出应对。
答应还是拒绝,这不是一个短时间能给出的答案。
如果是过去的她,碰上有人这样突然向她表白,她定会想都不想就拒绝掉。
但薛向笛不同。
他不是她毫无印象的陌生人,而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至少也是关系不错的同学。
她不能那样草率——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
年幼的望雀见父母恩爱和鸣,自然也想象过她自己的梦中情人。
她想,也许对方会富有魅力,会自信张扬,会勇往直前,更会负责认真。
慢慢的,她对梦中情人刻画出来的蓝图越来越细致,也越来越冗杂,最后变成一个难以负担的沉重包袱。
她更偏爱漂亮的人,所以她希望未来的另一半美丽。
她渴望尝试不同的新鲜事物,热爱生活,于是她希望未来的另一半勇敢坚韧,同时自信热情。
当她低落时,她希望未来的另一半善解人意。
当她疲倦时,她希望未来的另一半拥有足够的力量与她分担。
当她痛苦时,她又幻想也许未来的另一半可以是个比她强得多得多的人,像无数人做的英雄梦那样,无往不胜,无所不能。
如此,便可救她于水火。
但可惜,她不可能遇到满足以上所有条件的人,她自己都不能。
人生短短十几载之中,她遇见过漂亮的人,遇见过自信的人,遇见过善解人意的人,也遇见过独立的人,但是没有人符合所有的特质,满足她所有的希望。
于是她选择拒绝,并默默等待。
现在,又一个人出现了她的眼前。
仔细想想,他确实漂亮好看,站在舞台上时自信张扬,性格很好,甚至有直面困难的勇气。
他看上去与她追寻的月亮无比相似。
可望雀并没有对他动心。她只是对他多了分好感,远远达不到喜欢的层面。
隔间病房的窗帘被外头的微风吹起,望雀上前关窗,不让冷风进来,稍稍打破了两人之间僵硬的氛围。
她站在窗前,背对着薛向笛,悄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也许以前的她会答应吧,但现在她不会。
因为她明白,建立在期望之下的关系是不正常的,爱人不是满足她需求与渴望的结合体。
由无数个漂亮词汇构成的薛向笛如同天边亮眼柔和的月晕,闪闪发光,以至于让人无法分清真正的光源。
她其实并不了解薛向笛,不是吗?
认认真真算起来,他们才认识了一个月左右。
她还有很多东西没有看到。
窗边,室内室外空气交汇融合,望雀又嗅到了那一缕没有散尽的酸涩。
可是你喜欢他的信息素,这还不能代表什么吗?
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她。
你喜欢,他喜欢,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样不可以在一起吗?
是的,没错,逻辑完全正确。
望雀关上了窗户。
但是她的原则告诉她,这种逻辑不能用在人身上。
人不能像物件一样喜欢即取厌弃即去。
如果她不能做出承诺,那么就不要开始。
她走回床边。
沉默中,单薄的少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倒在了雪白的病床上,眼眸也没了亮色。
心跳的紊乱仍在持续,她不清楚这是生理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真的在因他心动。
但……
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她终究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而且,这样的薛向笛她从未见过,她似乎终于触碰到了他的缺憾。
如同终年研究太阳的学者惊异地发现了绚烂球体上的黑子。
这让她感到惊异,新奇……
而着迷。
*
“望雀呢?”
“她人呢?”
“这会儿要颁奖了怎么连她影子都没见着啊?”
“不知道啊,我给她发了消息,但是没回,不知道她手机有没有带在身边。”
主席台边,田晴捧着手机,和一脸急色的体育委员讨论着望雀的去向。
800米项目即将颁奖,获得了第三名的望雀却不见踪影。
田晴大概知道一点内幕,但她给薛向笛也发了消息,同样不见回复。
这就难办了。
往操场又转了一圈,依旧找不到人,谭文岭问了一嘴,提议道:“估计忙着呢,不然你替她领一下?”
田晴一拍脑门说“对啊”,装作望雀上台了。
抱着奖状和笔记本奖品下台,望雀这才顺着微风姗姗来迟。
田晴一股脑把东西塞给她,问道:“你刚才哪儿去了呀,到处都找不见你。”
望雀神色略带歉意:“抱歉啊手机开了免打扰,临时出了点事,过来晚了。”
田晴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忽然风过鼻尖带来一丝酸甜,惹得她眼皮一跳。
……这是,信息素的味道?
望雀的信息素原来是这样酸酸甜甜的味道吗?
……等一下。
田晴忽然转过了脑子:“哪儿来的信息素?”
她怎么越闻越熟悉。
怎么那么像……那么像薛向笛……
“薛向笛的信息素。”望雀回答。
田晴:果然是小薛的……小薛???
她霎时瞪大了双眼:“这……啊?怎么……什么情况?”
望雀表情有些微妙。
“我和他在路上碰到,他发热期到了。我把他送去了医院,这才晚了。”她说着,略过了一些比较私人的情节,“不过他这会儿已经没事了,人在休息,你们可以等午休过后再去看看他。”
没想到田晴直接点破了她的未尽之语:“他和你表白了吗?”
望雀一愣,点点头:“嗯。”
“那……”田晴抿了抿嘴,眼神中满是好奇,“我可以问问,你有答应吗?”
*
其实薛向笛没有觉得望雀会答应他。
毕竟他们真正熟识起来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一个月。
一个月实在是太短了,须臾之间便没了踪影。眼看着第三次月考即将来临,他与她便不会再坐在一起。
到那时,又是谁会与她并排?
这明明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薛向笛还是免不了失落。
失落着失落着,就想起来和望雀相处的那些小得微不足道的事。
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因为望雀对每个人都很好,他并不特殊。
可晚上回家,薛向笛在加班学习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找出望雀给他的那张卷子,捧着瞧着,细细研究,又轻轻叹息。
这让人怎么放下。
渐渐的,情绪积在脏腑,不吐不快。
于是他上网络搜索如何表白,出来的不是文辞腻到发酸的甜言蜜语,就是不到胸有成竹不要表白。
否则就会死得很难看。
翻啊翻啊,最后薛向笛扣上了手机,心里还是打定了表白的主意。
就当他会死得很难看吧。不让他说他绝对会遗憾好多年。
所以得说,准备一些听上去不腻不肉麻的好词句,还要找个好机会。
比如挑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不会被打扰,也不会让望雀尴尬难做。
他提前好多天就决定好了日子,并为此做了不少心理暗示,唯一忘掉的变量是他自己的发热期。
结果就把自己从表白现场送到了病房。
他原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再说这样的话了。一个人躺在隔间里的时候,他甚至开始害怕望雀会生气,会觉得他太麻烦,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他静悄悄地缩在消毒水味的床褥里,不受控制地演绎着待会儿望雀会如何冷脸,如何用厌倦的眼神看他,越想越难过。
可能她不会过来了。
是啊。
她拿了抑制剂大概自己就走了,怎么会管他。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他会找机会跟她正式道歉的。
现在不是一个好的道歉时机,走掉了也好。
令人惊喜的是,她回来了。她没有走。
她看上去或许有些疲倦,但并不生气。
于是他赶紧向她道歉,却不知怎么的,被她带到了最开始找她那个话题上。
要说吗?
他问自己。
在这样乱七八糟的时候?
他想了很多,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张开。
在真正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薛向笛的脑海一片空白,唯有仿若梦中才有的潮起潮落,应和着他清晰而沉重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
任何词句都无法描摹他那一瞬间的心情。
他知道他的行为太过唐突,所以他不应该抱有希望。
但是。
但是……
但是。
这怎么可能。
古老的长剑悬在头顶,将落未落。
他松开了拉着她衣袖的手,垂下了眼睛。
不要抱有希望。
他开始给自己催眠。
她拒绝是很合理的。
不要多想。
薛向笛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精美玩具橱窗前的小孩,艳羡地看着一个个同龄孩子牵着大人的手,蹦蹦跳跳走进装潢精美的店门,来到他眼中如昂贵画框一般的橱窗。
而他只能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回家,在楼下花坛摘一朵开得最漂亮的野花当做上天送他的礼物。
等在橱窗不会有人接他,走进店里他也没有足够的货币,他只能自己走回家,花也只能自己摘。
后来阿姨店里不忙时会来接他,他也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在校门口翘首以盼。
他从来等不来任何东西。
望雀走动了几步,他听到了她关窗户的声音。
窗上锁扣“啪”的一声合紧,室内越发安静。
薛向笛更加安静,呼吸都没有了声音。
“……我需要时间考虑,可以吗?”
终于,无边的寂静被一道平和的声音打破。
尖剑急速坠下,最后停在了他的眉间。
……太好了。
薛向笛目光暼过望雀皱皱巴巴的衣袖,缓缓把脸埋入枕间,不让她看见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