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躲开她吗?
薛向笛止住本能后退的步伐。
书包留在操场,他身上没带任何抑制类用品。
最简单快捷的办法……
他迎上望雀灼灼的视线。
她灰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影子。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无关阳光,无关生理,无关保温杯。
只与她有关。
爱是什么,喜欢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如此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一个人?
他居然在这种时候出神。
父亲爱母亲,爱到用他的名字去祭奠她,却不愿意跟他讲任何有关母亲的事。
他转而去问自己的阿姨。
“假的,其实你爸爸就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他只是用爱粉饰自己的无能,不要学他。”阿姨说道。
然后他问她为什么要和他父亲结婚。
“因为恋爱脑好骗。”
她这样回答。
他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此后慢慢学着独立,慢慢认识整个世界,见过好多人,又拒绝好多人。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和阿姨一样,坦荡又自由地生活在这世上。
可当他看见望雀眼里的自己时,他却生出一种万分恶劣的想法——
如果她只看着我就好了。
要是她会为了他停留更久就好了。
他根本拒绝不了这种特殊。
如果有她,自己会不会过得更轻松一点?如果有她,生活中是不是会少很多令人难过的事?如果有她,未来会不会……
他完全停不下来去想无数个“如果有她”。
就像晕头转向的蛾子,不管不顾地扑向能够致它于死地的火光。
愈发接近,心脏便愈发鼓噪。
她是Alpha,他是Omega,他突然陷入了发热期,四下无人,他想不出来还有比这更无辜的情形。
她看上去很喜欢他的信息素。
只要一点点刻意,一点点引导……
一切便会水到渠成。
没有人会怪他。
她也不会怪他。
这是比表白被拒绝更深的联系。
但……
空气中似乎只有他自己的信息素的味道。
薛向笛还是退后了一步。
“……望雀,我现在没带抑制——!”
他突然被女生拽了手臂,脚下一个踉跄,便撞进了对方怀里。
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他瞬间红了脸。
拉他手臂的手转而摁上了他的后脑勺。
他顺势埋在女生侧颈,闻到了茉莉皂角的味道。
清清的,甜甜的,但是没什么用处。
她的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
好想知道。
可惜他现在虽然进入了发热期,但人不是浑然无觉的,腿有些发麻,但他的意识却还在。
他知道自己做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不正确的,望雀不是任性的对象,他也没有可以任性的对象。
茉莉皂角的清香味就在鼻尖萦绕,绕啊绕啊,绕成了洗衣液的清香,他仿佛嗅到了老式家具的陈旧木香,一股无比尖锐而刺激的气味直直捅向他的心脏。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他只能怪他自己。
为什么刚巧在这个时候,发热期到了呢?
如果他考虑得多一点,准备得更妥帖些,就算只是把书包带上,会不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如果他做得再好些,如果他没有给父亲打那通电话,如果他的母亲没有因为他而死去……
要是人可以不犯错就好了。
“望雀……”他小心翼翼出声,声音哑得不行。
“闭嘴。”女生语气僵硬,被薛向笛挨着侧颈有些发痒。
薛向笛乖乖噤声,连她衣服都不敢碰。
女生迅速抬起另一只手,冰凉的水雾贴上后颈,浇灭了沸腾的血液。
连带着浸湿了他的发尾。
她立刻松开了他,又举着手里的小瓶子对自己来了许多下。
管他是不是Omega专用,她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空气中黏着她的信息素味道根本散不掉,她怀疑自己快要被引出易感期了。
……
用处不大。
望雀摇了摇只剩了小半瓶的喷雾抑制剂,狠狠皱了皱眉头,起身就要往远处走。
薛向笛却突然伸手抓住她衣袖:
“…你去哪儿?”
少年声音发颤,带着明显的惶恐。
“医务室。”望雀语气有些不顺。
抓着她衣袖的手松了。
望雀脚步一顿,回头,只看到少年局促地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眸,耳尖眼尾都泛着红。
“抱歉。”他轻声说。
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望雀心里那点烦躁瞬间平复。
“你不去吗?”她软下语气问他。
“……嗯…嗯?”薛向笛茫然抬头。
“比起我,你更需要去医务室吧?”望雀有些无奈。
薛向笛再次垂首,眉毛压着,抿着嘴唇,缓慢吐出一句:“我……”
“…我有点走不动……”
腿软。
喷雾型的抑制剂效果对他来说普普通通,根本平复不了他急促的呼吸,指尖泛起痒麻,连带着腿部肌肉也跟着痉挛起来。
他感到自己面颊滚烫,眼眶发热,鼻尖也有了些许酸意。
于是立刻侧过脸去。
“没关系,我…我坐一会儿就行了,谢谢你的抑制剂……”他语无伦次说道,慌忙摆手,“你先过去吧……”
望雀疑惑歪头,若有所思,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她背过身去,在他面前蹲下:“我背你。”
薛向笛身体一僵。
“……谢谢。”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望雀背人的动作很稳,不带一丝摇晃,手也没摸什么她不该摸的地方。
“你不用撑着,抓紧一些,不然会摔下去。”她对薛向笛说。
“呃,好,我知道了……”
薛向笛搂住了望雀的脖颈。
望雀欲言又止。
“…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
薛向笛还在讲话。
“…不要对着我脖子说话。”
望雀忍无可忍。
薛向笛搂她脖颈的手一紧,再也不开口了。
*
植物园距离医务室大约有个十多分钟的路程,望雀背着个人,速度再次减缓,花了整整二十分钟才抵达医务室门口。
进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正在值班。
望雀放下薛向笛,向医生女士说明了情况,并向她要了一只Alpha的抑制剂,主动退了出去。
坐在医务室外的椅子上,望雀毫不犹豫挽起自己衣袖,往胳膊上打了一针。
随着药剂缓缓渗入身体,她紊乱的气息才渐渐平复。
太难熬了。
她双手捂脸。
少年红着眼尾,默默垂眸的样子还停留在她脑海里。
她本以为,自己也算是比较正视欲望的那一类人,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喜欢的她会尽力为自己取得,不喜欢的就明确拒绝。也许未来会遇见一个喜欢的人,与之携手一生。
但现在看来,她还是正视少了。
刚才把人拉近的时候,按着人的肩膀后颈的时候……
她真的很想做点什么。
更别说有的人还毫无知觉,不停在她侧颈吸气吐气。
吸气吐气。
望雀狠狠闭了闭眼,顺手掐了胳膊一把,转身去卫生间往脸上拍了拍冷水。
她喜欢他的味道。
这个认知在此刻无比清晰。
漂亮的,热烈的,张扬的,浓重的……
全是她钟爱的元素。
就连刻骨的苦涩都带着让人上瘾的回甘。
怎么会有人如此合她的胃口。
而且对方似乎还喜欢她。
望雀一下子阖紧水龙头。
一滴滴自来水顺着松动的水阀缓缓落下,砸在生出些许裂缝的水槽之中,声音在空旷的卫生间里回荡。
滴答。滴答。
……不能这样草率。
她返回医务室,值班医生已经从隔间走出来,正好和望雀对上视线。
医生往办公椅上一坐,向望雀招招手:
“跟你说一下哈,你送过来这位同学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但可能是因为某些旧疾或者心理阴影,这会儿有点应激,在里头躺一会儿就行了。”
“应激?”望雀目露担忧。
医生摆摆手:“害呀,估计是小时候生病接连碰上了发热期,太难熬产生了心理阴影,喷雾对他作用不大。这回没在第一时间得到缓解,可不就应激了嘛。”
“我给他打了抑制剂,你让他缓缓,休息休息就过去了,药都不用吃。”
望雀点点头,付了两人抑制剂的钱,立刻抬步去了隔间。
进去门掩了一半,她便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小薛,你现在还好吗?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不用客气。”
薛向笛窝在病床里,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半张脸。
“我没事……”
他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少年的眼睛不复往日的光亮,低低不敢看她。他说完后抿紧了嘴巴不再言语,把自己往被褥里缩了缩。
望雀能瞧见他濡湿的眼睫和红意未褪的眼尾鼻尖。
他哭过。
但没让她瞧见。
“我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什么都没带就跑过来找你的……”
见望雀神情似乎有些疲倦,他又开了口。
“如果我有早做准备,就不会这样麻烦你了,对不起……”
他第一次表现出如此脆弱的模样,语气里都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却还是强撑着没在她面前掉眼泪。
望雀却是一愣,隐晦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
这一刻,她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男生做出了题目后亮晶晶的眸子,想到他藏起难过后的微笑,还想到他站在舞台上,穿着礼服,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那样耀眼夺目。
……
人怎么会如此恶劣。
她居然有点想看他哭。
“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顺着他的话引导。
少年一愣,目光飘忽闪躲,最后又安定下来。
他伸手扯了她的袖子,就像在植物园那里拉她时一样。
“……我喜欢你。”
……完了。
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无关天气,无关运动会,无关椰子水。
只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