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余门生或整理物件,或铺地垫,或分食吃食时,有四人如泥塑般,一人抱头屈膝坐在地上,三人围站在她身旁,与周围的嘻笑热闹格格不入,周围是色彩明艳的风景,他们是暗淡无光的背景。
柳岄三人脸皮再厚,也不由渐渐红了耳根,真是忒尴尬了!
柳岄率先打破沉默,他蹲下-身子,凑近长风玄轻声道:“岚岚,你饿不饿?我去猎些野味回来,咱们烤着吃,打打牙祭,如何?”长风玄毫无声息。
柳岄无奈笑笑:“岚岚,要么你告诉我想吃什么,我给你弄回来?”还是无声无息。
柳岄蹙眉,疑惑长风玄为何一言不发,难不成上岸后没及时更换湿衣病倒了?
他伸手迟疑地推了推长风玄肩头,孰料一推即倒,柳岄没料到事件走向如此清奇,手忙脚乱把她往回拽,长风玄直直撞进他怀里,裴铭柳蛮两人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柳岄感到自己脸上越来越烫,虽并非故意,但毕竟大庭广众之下抱了她,长风玄清醒后岂非得宰了他?不知是幸或不幸,长风玄毫无转醒的迹象。
柳岄摸了下她额头,没发烫,没生病就好,可这姿势太暧昧了些,裴铭柳蛮清楚前因后果的还好,旁人并不知情,若是误会他们两人间的关系……
他倒无所谓,成当公开自己的心迹好了,但长风玄,她心属冥枭,大概会介怀吧!
柳岄正心绪如麻,便听得长风玄幽幽的话语传入耳中:“柳岄,你这是找死呢!”
柳岄尚没答话,裴铭便替他解释起来:“阿岚,你误会了,方才阿岄想唤醒你,没成想一碰你便倒了,这才……”
长风玄气笑了,缓缓抬首,迎上柳岄的目光:“哦,一碰就倒,合着我是尖底瓮儿,还是朽木桩子啊?这么不经折腾。”
柳岄苦笑着将长风玄身子扶正,稍稍离远了些:“岚岚,我方才怎么唤你都不应声,以为你病了,轻轻推了下你肩头,你便倾倒,我情急之下拽着你……”
长风玄睨他一眼,哼了声,一阵“咕噜咕噜”声突兀响起,三人将目光投向声源处,柳蛮尴尬的捂着肚子:“我饿了。”
临近午时,平日里此时尚未到用午膳的时辰,但今日他们自校场泅水而来,人人身疲力尽,饿了实属正常。
只是……四人目目相觑,袖兜空空,包袱空空,脑袋亦空空,不由齐齐叹了口气。
柳岄站起率先发声:“我去打点野物回来。”说着便往密林走去。
长风玄侧头看着他的背影,想到是自己提议啥都不带,没道理让柳岄收拾烂摊子,于是她“哎”了一声,柳岄下意识回头,他辨出这是长风玄的声音,像刻在脑海的印迹,无需刻意分辨,一听就知道是她的声音。
长风玄撑地站起来,拍落身上的泥土草屑,边走向柳岄边道:“我跟你一起去,阿铭和蛮儿留守大本营。”
裴铭和柳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来的大本营?指的是他们站着的地儿?只有一地的草,怕被抢了?留着当粮食?两人很默契地盯着地上叠堆着的四个瘪瘪的包袱,包袱在哪,大本营就在哪!
柳岄和长风玄进了密林,到处郁郁葱葱,动物的影子没见着,鸟儿的鸣叫却不绝于耳。
密林无路,两人走得随意,边走边左右上下扫视,一路无话,时辰便过得分外漫长,长风玄无聊透顶,一会挠挠头,一会掸掸衣袖,一会随手摘片叶子把玩,间或抵唇吹出几道怪声,柳岄觉得好笑:“你做什么?”
长风玄不解:“吓?”
柳岄指指她手中的残叶:“无聊得辣手摧叶?”
长风玄恍然,瞥他一眼:“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野物?想挨饿啊?蛮儿正是长个的时候,我可不忍心让她饿着。”
柳岄轻笑:“你有认真在找?不是挠头掸袖,就是摧残植物。”
长风玄急了,瞪圆双眼盯着他:“柳岄,你一日不怼我便不舒服是吧?”
柳岄笑着伸手把她的头掰正:“快些认真找吧,不然真得挨饿了。”
长风玄边走边叹气,这样找真的能找到?别没吃着动物,自己倒成了大树的养分。
直到日头西斜,申时都过半了,走了将近三个时辰,动物的毛都没找着。长风玄有些泄气了,当初不带吃食的决定,真是她此前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倏忽灵机一动,长风玄吹响一记哨声,随后一下盘坐地上,捎带拽着柳岄坐下,柳岄自然而然盘坐一旁,长风玄挑眉看他:“你不问问我为何坐这儿?”
柳岄笑道:“你让小卜过来,肯定不能到处逛悠,不然小卜还得找你。”
长风玄认同地点点头:“挺聪明啊。”
柳岄礼尚往来:“寻不到吃的,让小卜代劳,你也挺聪明的。”
长风玄白他一眼:“说得像是你能找到似的。”
柳岄失笑:“我也找不到,我也想让小卜代劳。”
长风玄哼了声,没理他,抬头望天,等着小卜的到来。
自打小卜跟在长风玄身边,它与长风玄相距就没超过五十丈,因此不一会便出现在两人视线范围之内,小卜的速度奇快,没等柳岄阻止,它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杵在柳岄头上,柳岄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而再,再而三的,这对主鸟真当他没脾气了是吧!
长风玄在柳岄发飙前喝道:“小卜! 我怎么教你的?礼义廉耻孝悌忠信,我有没有一个个讲解,逐字逐句剖析,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是鸟儿!你得学到鸟肚子里去!”
小卜识趣的腾一下飞回长风玄肩头,脑袋高高昂着,仿若睥睨众生。
柳岄听得头疼,什么学到狗肚子、鸟肚子的,他不关心,他只要小卜别老落他头上,不!“老”字剔除,是不能落他头上。
柳岄决定心平气和地与长风玄主鸟谈判,力求争取自己的合理权益:“岚岚,小卜落我头上是否你故意训肄,我不追究了。”长风玄暗暗松了口气,尚未松完,柳岄接着道:“但是,倘若它下回再落我头上,我就宰了它,熬鸟汤。”
长风玄明显感受到肩头的小家伙颤动了一下,小卜缓缓卧在肩窝处,头深深埋在翅膀下,小身子不停地抖啊抖的,一副极尽委屈的鸟态。
长风玄瞪了柳岄一眼:“你吓唬它做什么,它那么小,能懂什么!”
柳岄瞠目结舌,小卜这鸟精不懂?它声东击西玩得贼溜,先制造追求小极乐的假象,引诱小情人们作出误判,而后乘机做出为了小情人们抛弃小极乐的伟岸形象,最终抱得小情人们归。要知道,小极乐是雄鸟,它的小情人们会为它所骗,他柳岄可不会!如今还在长风玄面前装委屈,这叫不懂!?
柳岄转念一想,此时他在长风玄心中的地位可比不上小卜,毕竟小卜是长风玄名义上的宠鸟,而他,名义上与长风玄只是室友同窗,多么悲痛的领悟!
换个角度想,小卜乐于亲近他,他与长风玄之间多了一丝羁绊,好像小卜落他头上倒也不是坏事!
柳岄随即笑得温柔无害:“也是,小卜毕竟还小,我怎会与它计较。”话音方落,柳岄便看到小卜脑袋从翅膀下拔了出来,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呵!不懂!
小卜奉命寻找野物去了,余下两人盘坐地上等候小卜佳音。
长风玄突然似笑非笑问柳岄:“你当真不介意小卜落你头上?”
柳岄遏制满腔激愤,脸上云淡风轻:“我介意小卜落我头上,不介意只是因为你。”
长风玄有些茫然,柳岄的话该如何理解?她正想诘问,小卜尖锐的啼叫自远处传来,长风玄腾地从地上坐起,飞快朝声音方向掠去,柳岄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一棵参天古樟树下,树旁斜下方有一道沟壑,树周绿草如茵,树高七丈有余,树身需六、七人方能合抱,枝干遍布粗糙皲裂的树皮,饱经沧桑,然则樟树古而不老,其上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树冠如云,尽显生命的坚韧与顽强。
小卜在上头?长风玄啸了记口哨,转瞬小卜的鸣叫自树冠落下,长风玄甄辨了下方位,纵身跃上,柳岄本欲让长风玄在树下等候,无奈她身法疾如雷电,根本没容他开口已闪身而上,柳岄轻笑摇头,提气跟随长风玄身形飞掠追犇。
长风玄蹲在几近四丈高的一根粗枝上,远远见到隔着几根横枝的小卜正与一条黑金相间的蛇对峙,蛇身松散盘在粗枝上,头埋在蛇身之下,状若羞涩。
长风玄惊叹小卜的胆色,那是金环蛇,剧毒,虽不过拇指粗细,但被咬上一口,小卜便得呜呼哀哉了。
小卜丝毫没有身处险境的觉悟,时不时用鸟喙啄金环蛇身几下,昂首挺胸,傲视天下,长风玄不由扶额,就小卜这在死亡边沿疯狂试探的作死节奏,还真不够金环蛇一口的。
长风玄放眼四顾,思忖片刻,低低吹出一道指令,继而矮身悄无声息朝金环蛇后方挪动,小卜鬼精鬼精的,一个径在金环蛇前头上蹿下跳,让它无暇他顾,长风玄已绕到金环蛇身后斜下方的树枝处,提气一跃,手方碰到金环蛇旁的横枝,便听得柳岄失声大喊:“岚岚,小心!那是枯枝……”
长风玄心中大骇,暗道糟糕,“糕”字未落,人已直往下坠,长风玄手忙脚乱想捉住枝丫暂稳身子,即便只是减缓下坠的速度也好啊,可惜什么都没捞到,跌出树冠后,长风玄自知与冀望擦肩而过了,唯有双手抱头,迎接被大地拥抱的最后撞击,着地时,长风玄背部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眼前登时发黑,昏厥前,她想:还好,后背着地……
柳岄看到长风玄时,她身处半空即将攀上一根手臂粗细的横枝,柳岄看着主鸟一前一后相互配合夹攻金环蛇,心中好笑,正想倚着树身看好戏,蓦地眸光一凛,视线再度落在长风玄即将攀上的横枝上,横枝的枝丫没绿叶,那是一根枯枝!他遑骇大喊,但长风玄已直直坠落,柳岄紧锁长风玄身子,纵身朝她跃去,待他即将落地时,长风玄已双手抱头,背部重重撞到地面。
他身处半空,眼睁睁看着长风玄后背着地时,身体像被拉扯的木偶般扭曲张开,旋即又不受控般蜷缩成一团,她的双手还死死护着头部,身体在斜坡上朝沟壑滚落,她应是昏厥了,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滚越快,柳岄落地的同时,长风玄已跌入沟壑。
柳岄朝沟壑猛扑过去,沟壑里长满刺榆子,却没看到长风玄身影,柳岄不假思索,在长风玄滚落的地方滑落,徒手扯断密密麻麻的刺条,追寻着长风玄滚落的踪迹,片刻不停地披荆斩棘。
待终于寻到紫绛色的衣角时,他心脏不受控般“怦怦怦”越跳越快,眼睛瞬间酸胀,喉头也有些发哽,他小心翼翼地将长风玄身上的刺榆子捻开,生怕上头的刺划伤她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长风玄身上的刺条终于被彻底清干净了,天色渐转暗沉,加之林中冠盖的遮挡,视物已然困难,柳岄缓缓伸手想轻抚她脸颊,迟疑片晌,还是收回了手。
柳岄纤悉不苟抱着她出了刺榆子丛,沿着方才被他扯断刺榆子开的路,一步一步往回走,那颗飘荡半空失重的心,也随着步伐一点一点落回实处。
柳岄抱着长风玄来到古樟树下,将她轻轻平放在草地上,仔细察看,发现她额角有一道渗血划痕,脸颊有两道轻微划伤,两手背纵横交错伤痕较多,想来是她双手护头所致,紫绛外袍被刺钩挂出许多破洞,破洞有大有小,衣袍下摆还被撕裂了一块,这衣袍算是废了,但它为长风玄挡下诸多刺痛,倒算是物尽其用。
长风玄从树上跌落在地时,是后背着地,骨头有无断折、是否受有内伤尚不得而知,只能先将人背回去再说了。
柳岄背起长风玄走了不到半刻,身后迂缓传来长风玄的吸气声,柳岄喜出望外,急切道:“岚岚,你觉得如何?头痛吗?后背呢?有没有哪里特别疼?”
长风玄脑袋晕晕乎乎的,被柳岄一连串问题冲击得更加迟滞,她没有回应,柳岄心头一个“咯噔”,难不成脑袋摔出隐患来了?心下一急脱口道:“岚岚,你记得我吗?”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