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华宫，佛堂。
佛祖的佛像面容慈悲，紧闭的房间光线偏暗，铜兽的香炉中燃着檀香，袅袅白烟升起。
佛像之下，蒲团之上。
行佛礼的女子已经算不得年轻了，但是她的身上却有着年轻女子所没有的一种韵味。
她的神色虔诚，身着芍药红裙，发间的东珠在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她双手合十，头微低，好似一位虔诚的香客，远远看起来像一幅画。
“吱呀——”房门被人推开了，来人的动作很轻，但是还是避免不了发出声音。
佛前的女子睁开眼睛，视线往后。
“秀禾，怎么了？”
秀禾：“娘娘，二殿下来了。”
“哦。”被称为娘娘的人放下了手，“硕儿来了啊。”
“是的。”
苏贵妃起身，仪态大方，把礼仪刻在了骨子里。
她从佛堂里出来，到了前殿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的儿子。
齐硕一看见近来的女人立马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来了。
他向女人行了个礼：“儿臣问母妃安。”
苏贵妃扶起齐硕，温柔：“硕儿怎么想到今日来看我了？”
齐硕顺着苏贵妃的力起身：“儿臣想母妃你了嘛。”
苏贵妃目光柔和，看着自己儿子有几分无奈。
“你啊......”
齐硕朝自己母亲一笑，看不出多少在外的嚣张模样。
苏贵妃虽出身武将之家，但是旁人看起来却不太像，少了武将之女的那种直爽飒爽，端庄温婉的模样更像是那种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孩子。
苏贵妃微笑着，听着自己儿子跟她说着宫外的趣事儿。
“对了，硕儿。”
齐硕：“嗯？”
苏贵妃看他的眼神有些无奈：“我听说之前你跟四皇子起争执了。”
“啊，这个啊......”齐硕听到这个愣了一下，然后纠结了一下该怎么跟自己母亲说这个。
在齐硕看来，自己母妃性子太好了，不争不抢的，若非外祖家势大，还真不一定能够坐到贵妃这个位置。
“没什么争执。”齐硕说，“只不过是跟四弟有些小分歧而已。”
苏贵妃看着他，眼神依旧温柔，却把齐硕看得整个人都绷起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贵妃轻轻笑着：“这样啊，那就好，你也别欺负四皇子。”
苏贵妃眼神有些空，像是回忆起什么，叹息一声：“四皇子也是个可怜人。”
齐硕：“我知道了，母妃。”
齐硕面上乖顺听话，心里想得却是完全不一样。
母妃还是太善良了，在这宫里显得格格不入。所以他会保护好母妃的，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母妃的。
同样是父皇的孩子，凭什么他不能去争一下那个位置呢？难不成就因为太子是皇后的孩子，就天生应该继承大统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老四不也是皇后的孩子嘛，凭什么就齐修被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太子？
他跟老三老四那两个废物不一样，他对那个位置有觊觎之心。只要登上那个位置，再无人能够欺负他，也再无人能够让他母妃受委屈。
他不需要再羡慕别人。
齐硕现在都还记得以前的事情。
那盏琉璃盏他也很喜欢，可是他连开口讨要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太子看上了它。身边的侍女被人欺负也没办法，就因为对方是皇后宫里的人。别人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时候，他跟母妃站在一边像只偷窥别人幸福的老鼠一般。
看着儿子听话的模样，苏贵妃也是笑，她看向齐硕的目光带着属于母亲的慈爱，眼神好似不经意一般越过齐硕，跟他身后的一个人对上了眼。
苏贵妃嘴角的弧度大了些。
母子俩说了好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齐硕才起身告辞。
临走了，齐硕看着自己的母妃，握住苏贵妃的手，像是跟在保证：“母妃，我会努力的，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小时候的事情，他不会再让它发生第二次的。
苏贵妃明显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道：“好，不过母妃还是更希望你以后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齐硕：“嗯，我知道了，母妃，我先走了。”
苏贵妃看着齐硕离开，脸上还保持着那种温柔的笑容。
过于标准的温柔笑容在脸上太久没有变化，看着让人心生出一种说不明的寒意。
秀禾重新出现在苏贵妃的身边，刚才都没有注意到苏贵妃的这位大宫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
秀禾将一叠纸递上：“娘娘，就是田七交上来的。”
苏贵妃脸上的温柔笑容消退，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李家那小子倒是个聪明人啊，只可惜，齐玉的运气好了些。”
苏贵妃移步，手上的纸张放置在烛火上方，火舌卷上纸张的一角，火焰向上焚烧。
火焰的光映照在那张美丽的面庞上，摇晃的火光映衬，原本温柔端庄的女子现在看起来有些令人生惧。
“林婉以为她死了就结束了吗？”苏贵妃自语，“她的孩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带给我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发狠，面目足以称得上狰狞。
秀禾看着苏贵妃这副模样，心疼面前这个人，同时想到这一切，脑海又浮现出另一道身影。
“娘娘，二殿下哪里......”
苏贵妃慢慢平复下来了，听到秀禾的话勾起唇。
“硕儿是个好孩子。”
“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
明明是夸奖的话语，从苏贵妃口中说出来好像又有另外一层意思，并不是单纯的夸奖。
秀禾闻言，眼里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然后低下了头。
而齐硕从宫中出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侍从也跟着停住脚，小心询问：“殿下？”
齐硕看向跟随在自己身侧的人：“田七，我记得之前有一天李家那个庶子来找过我，是吧？”
田七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殿下。”
齐硕若有所思：“是吗？”
齐硕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捻了捻，片刻过后，他又好像恢复了正常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的齐硕背对着自己这个从小就跟着他的仆从，所以他没有看见，他的心腹在他开口说出这句话时身体绷紧了一瞬间，但是很快观察了一下齐硕的表情，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了下来。
他看着前方的人，小声询问：“殿下，是有什么问题吗？”
齐硕：“不，没有什么。”
齐硕大步往前走着，头也没回。
“对，田七。”
“是。”
“去查一下太子那边最近的动向吧。”
怀疑到太子身上了吗？
露出笑容的侍者心中有些疑惑，但是这点疑惑在他想到齐硕对太子的厌恶，甚至说是仇视时便消失了。
他低下头，在齐硕的身后，嘴角翘起的弧度像是宣示着什么他人不知的意味。
“是，殿下。”
他回应了齐硕的话，然后跟上主子的脚步。
齐硕：“嗯？”
田七也是猛地刹车。
“那是.......”
视线往前，看见的是热闹人群中的人。
穿着雾蓝夏衣的少年站在那儿，被人围着，年幼的皇孙手中拿着红彤彤的糖葫芦往他那里举，嘴里说着什么话他听不清，只有几声清脆的笑声混在热闹的人声中传过来。
跟随的两个侍从也是他并不陌生的人，看向少年的目光透着温柔。
身边年龄相仿的少年是近来陛下身边的红人，手里拿着个桃子，笑着跟比他矮了一些的少年说着话，把少年的注意力从孩童那里吸引了过来，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人笑。
看着像是被人爱着。
就凭那个被人讨厌的“废物”......
齐硕站在原地，看着那边，神色莫名，在视线到那群人中心的少年身上时，眼神中浮现的是不满与厌恶。
田七注意注意到这一幕，凑近一些：“殿下，是四皇子他们。”
齐硕的目光移动，从齐玉脸上的笑容移到了那个小孩子身上。
皇孙齐欢。
如果没有太子的允许，齐欢可不敢这么亲近齐玉。
齐硕想到以往齐修对齐玉的态度，心中冷笑一声。
虚伪的家伙。
“嗯？”齐玉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的人。
齐玉不喜欢他。
“二皇兄。”
不过面子上还是要做足。
“二皇叔。”
“二皇子殿下。”
齐欢跟其他人也随着齐玉一同唤人行礼。
齐硕脸上挂着恶劣的笑：“四弟出来玩啊，还真是悠闲呢。”
齐玉：“毕竟我也无要职在身，不比二皇兄忙碌。”
二皇子现在在户部任职，不过前两天才因为一些失误被皇帝骂了一顿。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齐硕说。
齐玉：“嗯？”
“四弟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了不少。”在去年秋猎之后，他这个蠢弟弟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变了不少。
他看向了杨凛：“杨校尉和四弟关系倒是好。”
杨凛跟他这个已经变成废物的四弟交好，他可不信他们是单纯的关系好。
镇国公府一向自诩保皇派，他不是没想过拉拢镇国公府，但是杨骐那个兵蛮子就跟听不懂他的话一样，跟他玩已读乱回。
呵，不就是觉得他根本无法撼动太子的地位，看不上他而已。
不过，齐玉身上有什么值得镇国公府拉拢了的地方吗？
齐硕转眼将注意放在了齐玉身上一瞬。
看不出来。
齐玉腿没废之前勉强还有一个嫡皇子的身上有点儿价值，现在......呵呵，没用的东西。
齐硕唇边浮出几分讥讽。
明明跟齐修拥有着一样的血脉，不仅不去跟齐修争那个位置，反而锲而不舍地去讨好齐修，就算遭人白眼、多次被冷待也不放弃讨好齐修他们。
令人发笑的家伙。
*
“不喜欢吗？”
齐玉回头。
杨凛回头看了一眼齐硕，又扭头过来。
齐玉跟杨凛对视了一会儿，犹豫了下。
“嗯，不喜欢。”
“嗯？”杨凛有些意外，“二皇子惹我们小殿下生气了？”
这还是杨凛第一次从齐玉口中明确听到他讨厌一个人，虽然齐玉说的是不喜欢，但是杨凛自动将它翻译成了讨厌了。
齐玉垂下眼，没有开口，在杨凛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听到一句声音不大的话。
“他以前弄坏了我的东西，我很珍贵的东西。”
杨凛愣了一下，笑道：“那他可真过分。”
齐玉：“嗯，很过分。”
他想起那年断成了两截的桃木剑，抿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