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在看到那碟豌豆黄的时候想起的齐玉。

很普通的点心，好像说是淑妃亲手做的，托了江德福送到了齐林的御案之上。

淑妃出身名门，在厨艺上并不精通，所以这份点心更多的是重在心意上，味道上其实也就一般，不能跟御膳房那些专门为天子准备的那些点心相比较。

但这碟豌豆黄让齐林想起另外一碟豌豆黄。

那一碟与淑妃送来的不一样，味道很好，也很符合齐林的口味。

他记得……“江德福，齐玉最近是不是没有送过东西到宫里来了？”那一碟豌豆黄是齐玉送来的。

齐玉以前很喜欢送些小东西小玩意到宫里来，点心吃食，或者是什么琉璃灯笼之类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那些小玩意儿在坐拥天下的天子眼中没有多大的价值，他的私库里比这些更珍贵的东西多多了。

在齐林看来，齐玉与其送这些东西来，还不如少招惹些是非，多读几本书，让他不要那么生气头疼。

最近这段时间齐玉倒是懂事了不少，也安静了很多。至少齐林没有再从江福海口中听到有关齐玉闹事的消息了，以前那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后果虽然不严重，但听多了也让他烦躁。

齐林一直搞不懂，阿婉性子温婉大方，聪慧睿智，为何齐玉半点儿没有继承到他母亲的优点。

齐林也没等江德福回答，继续说道：“也安分了不少，看来也长大了不少。”

确实，自从秋猎之后，齐林很少听见齐玉闹出什么都消息了，原本闹腾的小儿子自从那天之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江德福弓着身，没有言语，他知道齐林也不需要他回答。以他的身份，最要懂得的就是察颜观色了，揣摩主子的心思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过……那盘豌豆黄确实很合齐林的口味。

齐林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难得的想到了这个。

*

皇子府。

“阿凛好吃吗？”齐玉期待地看着人，脸上还沾了些面粉。

齐玉和杨凛现在在皇子府的厨房里，他们把做饭的下人打发了出去，自己折腾了起来。

一个皇子亲自下厨听起来好像不合规矩，但杨凛不认为有什么不好的，起码齐玉在做这些的时候是真正开心的模样。

手工活也好，点心也好，杨凛看着齐玉做这些露出来的笑容觉得挺好的。齐玉做这些的时候很开心，这样就很好啊，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齐玉做了藕粉桂花糖糕，今年新秋时做的糖桂花，和糯米还有藕粉是一个好搭配。

杨凛拿起块刚出炉的糖糕，一口下去是清甜软糯的口感，成品的味道一点不比杨凛从八宝斋里买回来的藕粉桂花糖糕差。

“小殿下真厉害。”杨凛从不吝啬夸奖的话语，特别是对齐玉。并且他也不是单纯哄人，而是真心实意的。

杨凛几口解决掉一块点心，又拿起一块递过去：“小殿下也尝尝，味道很好。”

齐玉：“嗯。”

齐玉手上还忙着其他的，直接偏过头就着杨凛的手咬了一口点心，咀嚼两下。

“好像有点儿太甜了，是不是糖桂花加多了？”

杨凛没吃出来那点儿差别：“有吗？我觉得就很好吃了。”

“阿凛喜欢吃甜一点吗？”齐玉问他。

齐玉很开心有人喜欢吃他做的东西，以往他的这些爱好落到别人眼里都是不务正业，无聊小道。他以前也做过送到陛下和太子那里，可是一次夸奖都没有得到过。

但杨凛不一样，杨凛会认真地夸他，他分辨得出来杨凛的夸奖是真心还是假意，杨凛喜欢吃他做的东西让他也有一种成就感。

而且在杨凛面前齐玉用不着想太多，不用担心杨凛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某些行为不高兴，很自在。

齐玉弯着眼睛笑：“那下次我再多加一点糖吧。”

杨凛：“好啊。”

他凑过去看齐玉在做什么：“你还在做什么？”

“是蒸酥酪啊。”齐玉说，“阿凛吃过吗？”

杨凛看着齐玉盖上盖子，说：“府里厨子做过。”

齐玉朝他眨眨眼：“我做的跟普通的可是不一样的。”

杨凛看着在他面前放松的齐玉，勾了勾嘴角，唇边浮现出微笑。

他抬手帮齐玉擦掉脸上的面粉，笑着：“那我期待一下。”

他喜欢齐玉在他面前放松的模样，开开心心的多好啊。

齐玉：“好啊。”

冬日的阳光穿过厨房的窗框，落在了厨房里两个少年身上，是暖的，分外的和谐。

*

东宫。

齐欢站在齐修面前，认真应对着齐修的考校，七岁的小孩子一板一眼地回答着齐修的问题，看着还怪可爱的。

齐修合上了书，对齐欢的表现也很满意，抬手摸摸儿子的头，将人夸奖了一番。

面对自己最尊敬的父亲的夸奖，齐欢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把目光移开了一些。

齐修把手里的书放到一边，注意到儿子目光在旁边桌子上的糕点盘子上，以为他是对里面的糕点有兴趣。

他拿起一块核桃酥递过去：“欢儿要吃吗？”

齐欢接过那块核桃酥：“谢谢父王。”

齐欢咬了一口糕点，小脸皱了一下。

小孩子藏不住太多情绪，齐修一眼就能够看出齐欢的反应。

“不好吃吗？”齐修自己是对这些糕点没有太多偏好的，因此也对这些糕点没有什么高要求。

齐欢低头看看手里的核桃酥，实话实说：“干巴巴的，一点儿都不酥，而且好甜，没有小皇叔做的好吃。”

齐修手一顿，仅是一瞬间，快到小孩子都没有发现。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小皇叔还会做点心啊。”

齐欢才想起父亲好像不太喜欢小皇叔，自觉失言，悄悄看一眼齐修，低下了脑袋。

齐修像是没有看见齐欢的小动作，笑着：“怎么了？你小皇叔还会做点心啊，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他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了，不知道他弟弟喜欢什么，不知道他弟弟会什么，他对齐玉的了解只是浮于表面。

齐欢小心看一眼齐修，发现齐修好像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反而好像真的是在问他。

齐欢稍微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嗯，小皇叔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他想起齐玉给他带的那些吃食，有在外面买的，也有他自己做的。

“小皇叔会做奶皮酥、茶糕、九黄饼，还有酥山。”

“小皇叔还会做蒸酥酪，小皇叔做的蒸酥酪会加坚果碎，特别好吃。”

齐欢兴冲冲地说着，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他吃过的齐玉给他做过的吃食。

直到跟齐修含笑的眼睛对上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好多，脸一红，闭上了嘴。

齐修笑了笑：“欢儿继续说吧，我都不知道你小皇叔会做这么多好吃的。”

齐欢疑惑地看向齐修：“小皇叔每次都会给父王送的，可是父王你好像从来都不吃小皇叔送过来的东西。”明明很好吃的。

齐欢发现今天的父亲似乎很好说话，也正因为察觉到这一点，他才敢把以前的一些疑问问出来。

齐修愣了一下。

“是啊。”齐修说道，“父王以前还真是没口福啊。”

“欢儿喜欢小皇叔吗？”他看向儿子。

齐欢偷偷看齐修一眼，最后点点头：“小皇叔好厉害的。”

齐修：“是吗？”

齐欢：“嗯，小皇叔会做好多东西，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之前小皇叔还送给了我一个可以自己跑的小马。”只需要扳一下尾巴就可以自己跑。

小孩子和大人不同，他们眼中的“厉害”本来就跟成年人不一样，不是看有没有价值，是不是正道，而是他们做不到，别人却能够做到的事情，都可以算作厉害。

齐修看着说着这些的儿子，想到了很多，心底有些发酸。

原来，他的弟弟会这么多东西啊……但他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知道的多。

明明，那是跟他同父同母的血缘弟弟。

齐修喉咙发干：“欢儿看起来很喜欢小皇叔啊。”以前他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他扯出一个笑容：“父王以前都不知道。”

齐欢话一停，小心翼翼地看齐修：“因为，父王你好像不喜欢小皇叔。”今天他敢说这些是因为他看出来今天父王好像没有以前那样讨厌小皇叔了。

齐修张张嘴。

是因为他吗？

他以前对齐玉不喜的态度太过明显了吗？连齐修这个才七岁的小孩子都能够察觉出来，那其他人是不是更加能够察觉。

齐修心脏疼了一下。

那么，齐玉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在他一次又一次的不喜态度下对他露出笑容，喊他“哥哥”的？

现在，齐玉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对他这个兄长不再有期待了。

他想起那个梦。

梦里的齐玉抱着母后给他做的布老虎，对着母后的画像，小声地说着自己的不开心。

被骂很难受，被打也很疼。

所以，他坚持不下去了。

所以，他去找母后了，他不要他跟父皇了。

袖子被人扯动，齐修低头，对上儿子担心的小脸。

“父王，你没事吧？”看起来像是要哭鼻子的样子。

齐修：“欢儿，要是父王做错了事该怎么办？有人好像生父王的气了。”他好像真的做错了某些事，他把母后留给他的弟弟弄丢了。

齐欢不明所以：“那我们跟他道歉可以吗？”

齐修不知道。

道歉……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