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见你爸爸?”这是辛语短暂的沉默后,向程杭一提出的问题。
“……”程杭一被一句话堵住,是啊,辛语连见他的朋友都不乐意,怎么可能会同意见他爸爸。
程杭一妥协退让,“不想见就不见吧,我来打发他。”
晚饭是辛语做的,此时他们坐在程杭一家的餐桌两端,因为见家长的问题导致意见不合,气氛僵持住。
辛语低头扒饭,平时吃饭一向风卷残云的人,竟然细嚼慢咽,一口米饭恨不得嚼动二三十下才咽下去。
程杭一吃饭一向慢腾腾,此时更慢,一个动作像是慢放。
他们在默契地拖延时间,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明明已经察觉到问题,明明在已经准备结束关系时,却选择漠视问题继续消耗下去。
辛语在沉默的氛围里,感到喘不上气来,她快被憋死了。
快点结束吧。
“属于我的物品大部分已经搬走,如果有漏掉留在这里的,麻烦你帮忙丢掉吧。”辛语放下碗筷,她为这段关系做体面的结束语,“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你什么意思?”程杭一跟着放下碗筷,辛语把话说到明面上,他便没有掩耳盗铃的方法,只能被迫地面对问题。
这种感觉,让程杭一十分不爽,所以他拧眉冷脸地看着辛语。
“分手的意思。”
辛语平时十分不喜欢程杭一情绪挂脸时的表情,总会让她回想起高三同班时,程杭一在教室里看向她时防备、嫌恶、不耐烦的眼神,冷漠又打量。
第一次看到这个眼神,是程杭一做为吃瓜群众,站在走廊里看着辛语狼狈地被辛修正拖拽下楼的情形,每每回想起,辛语都会觉得那天发挥失常,她应该打砸得更加严重一些,会觉得那天冲动被糊弄的自己,蠢死了,会恨死那个亲手写道歉信的自己,她讨厌那个轻信好骗的辛语。
可此时辛语却觉得这样挺好的,他还是程杭一,她还是辛语,大家都没变,还保留着十几岁时的真性情。
“我不同意分手。”程杭一执拗地模糊重点,“你不想见我爸,可以不见。”
“和见你爸没有关系。”辛语抬头望着他。
“那和什么有关系?”程杭一执着地索要一个让他颜面尽失的答案:辛语不爱他。
辛语原本打算和平分手的,可程杭一不肯体面,那么辛语便扯下粉饰的伪装。
“和你强势霸道一再地试探我有关,见朋友、见家长,你一再地试探我的底线,试探我能为你退让到哪一步,我很讨厌、十分不喜欢。和我们恋爱前约定的时间有关,我们说好不超过一年的,现在已经将近一年。”
证据确凿,辛语真的不想和程杭一谈恋爱了。
如果眼神真的有杀伤力,那么辛语大概已经遍体鳞伤。
程杭一垂首静坐,片刻后他抬头看着辛语,眼神软下来,语气软欺,“我不想分手。”
“程杭一,干脆一些吧,不要拖泥带水,这样一点都不酷。”如果程杭一强硬,那么辛语便强硬,他示弱,辛语便不好硬声硬气地说话。
“我不想分手。”程杭一重复这句话,他一直这样,以为死缠烂打辛语便会心软。
辛语似乎是忍无可忍,她站起来去沙发处拿背包,“事情我已经说完,我要回家了。”
凳子发出声响,接着仰躺着摔倒在地上。
程杭一大步跨过来,他扯住辛语的背包肩带,固执又任性,“真正理由是什么?”
不要和太较真的人谈恋爱,辛语从这段感情里吸取教训。
“腻了,觉得没意思,不想谈了。”辛语扯动背包带子,“冬天刚开始时就想分手了,可觉得冬天有个男朋友抱着睡挺好的,再加上过年又拖了两个月,既然冬天已经彻底过去,已经没有男朋友的必要,所以想分手了。”
“你在耍我。”程杭一咬牙切齿,恨不得咬辛语一口。
“游戏是你提议开始的,你是倡导者,只是我比你更加遵守游戏规则。”辛语清淡地笑着,“不是吗?”
一场恋爱,在辛语心里,只是一场游戏。
的确,辛语比程杭一记得清楚,她牢记他们的恋爱时间和规则,是程杭一这个游戏参与者,当真了。
“我送你回去。”程杭一放开手。
包里装着辛语的水杯,笨拙沉甸甸的陶瓷杯,程杭一放手时,背包在空气中晃荡几下,敲在辛语腿上,重量完全回归到辛语手上,终于安静下来。
“不用。”辛语拒绝。
程杭一伸手,把背包拽过来,他往门口走,“我送你回去。”
“谢谢。”辛语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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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气急上头,程杭一下楼时竟然忘记拿车钥匙。
辛语把手里捏着的车钥匙递过去,“开另外一辆车吧。”
程杭一为辛语买的那辆车同样是Q7,和他那辆一模一样,辛语很少开,但是为了保证车辆正常,她每周会启动通电一次。
没有坐垫、脚垫、没有毛茸茸的方向盘套、没有任何摆件,和新买时几乎一样。
辛语坐进副驾驶,她把车钥匙上的吊坠取下来,是一只破壳的黄色小鸭,光秃秃的没什么美感,可因为颜色鲜亮,辛语一直很喜欢。
程杭一开车,辛语坐过很多次,记忆深刻的,是第一次和这一次,有始有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呢。
和第一次时不同,程杭一对辛语没有求知欲,他不再主动找话题。到达辛语家楼下,他把车停在路边停车位。
辛语开车门,程杭一却落锁。
“有件事情,我不确定是否做错了,你一直理智清醒,帮我分析一下。”程杭一降下车窗,他点上一根烟。
辛语问,“什么事情?”
“我不该在同学群里添加你,不该单方面联系你。”程杭一苦恼地问,“这件事情,我做错了吗?”
辛语挺直脊背坐着,“找老同学帮忙,你没做错。”
程杭一激动地抖了下烟灰,夜风吹过,烟灰飘进车窗内,落在他腿上,他狼狈地拍打,可仍旧留下灰色痕迹,“那就是去年七夕节那天错了,我应该群发信息,应该找别人一起过节,应该带别人回家。”
拨乱反正,追根溯源。
高中毕业后的第一次见面,他们只是普通同学,清晰明了互不纠缠,辛语是程杭一的无用社交,程杭一是辛语的高不可攀的资源,他们不应该有其他交集。
可第二次见面,是程杭一在七夕节约辛语,是从这天开始,一切错得离谱,两个相差甚远的老同学竟然滚床单。
辛语的手心包裹着破壳小黄鸭,她透过前档玻璃看着不远处的垃圾桶,“那天你的确做错了,我已经说过在加班,那可能已经是我不想见你的借口,你不该执着等我,让我无法拒绝,不得不去和你见面。”
“还有呢?”程杭一追问。
辛语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后来你不该两次三番地找我、睡我,其实我已经打算把你当成一夜晴对象,已经打算让我们重回老同学的位置,是你打破了默契和规则。程杭一,你有时候固执得让人感到苦恼,你盲目自信总是听不懂潜台词,我说不用你负责的意思就是,我不想和你产生联系,这不是拉扯的小手段,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想和你玩爱情游戏。”
程杭一隔着薄薄的烟雾看着她,似乎想把她看清楚。
“对,的确是我的错。”程杭一修长的手指抖着烟灰,他侧脸上显现出一个清浅苦涩的笑容,“原来你已经暗示过这么多次,我的确是盲目自信,以为你还肯见我、肯给我睡,就是对我有意思的,原来是我误会了。”
他面对着辛语,脸上的笑意更加浓盛,“我以为你爱我,原来不是啊。”
上场厮杀,就算已经怯场,也不要让对方瞧出来破绽。
辛语同样笑着,她把嘴角上扬到最大弧度,看起来开心极了,“让你有了错觉,我也有错。不过错了也没关系啊,才不到一年,对往后几十年来说,这点小错误,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程杭一重复了一遍,他脸上表情怪异,“明明你已经提醒过我,我的两位前任哥是为何失败的,可我偏偏不信邪,以为自己最特殊,以为你最喜欢我。的确是不值一提,不过是第三位前任而已。”
“可你是我的初恋,是我第一次想要谈恋爱,想要光明正大地爱一个人。”
两个人走到这一步,是辛语的错吗?
辛语觉得,程杭一在甩锅。
辛语犀利地反问他,“你爱我什么?”
“……”程杭一怔楞住,上次辛语便问过这个问题,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辛语希冀地看着他,“如果你说出爱我的五个理由,我撤回分手的提议,我们继续谈恋爱。可是程杭一,你爱我什么呢?家世、长相、外貌、性情还是床上的默契?恐怕只有一条是符合要求的吧。”
辛语等待着,可程杭一的沉默让她觉得可笑。
“你会爱往后的每一任女朋友。”辛语戳穿他,“可是你不会爱辛语,你不爱过去那个尖锐暴躁的辛语,那会让你想起复读那个愚蠢的决定,会想起那段坐在教室内的憋闷委屈的经历,你不爱现在躺平佛系的辛语,她不思上进没有进取心,和你的生活相差太远,她匹配不了你。你选择和我谈恋爱,只是因为我曾经是众多同学中唯一没有主动攀附你的人。”
“程杭一承认吧,你的确不喜欢辛语。”
结局,在第一次见面时已经写明。
辛语是程杭一的无用社交,程杭一是辛语的高不可攀。
或者,你可能短暂的喜欢过辛语,因为她长卷发,还可能她身上有某人的影子。
辛语强迫自己不要说出口,难听话说出来,就真的一点美好回忆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