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必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便将甄奶奶这种眼神认作是对后辈的希冀。

不过他可能要让甄奶奶失望了，他的另一半是钱。

这么算来，他是不婚主义者。

——

公交车摇摇晃晃，这次没有硬得像板砖的书包硌着他，金必瞌睡打得很满足，一路没醒。

金必坐过许多次这路公交车，除了上一次被书包硌得浑身难受，其余时间都睡得很好。

不过今天，他睡得有点太好了。

金必的目的地是最后一站，他睡了十几站，睡得脑袋晕晕，大脑就像断了弦的琴，一卡一卡的，连公交车上的广播都没听到。

还是到了站，认识他的司机喊了他的名字，金必才睁开眼。

他下了车，却没在公交站看到小吴。

也是，小吴一声不吭的走了，怎么还会再回来找他。

金必脑袋发晕，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天色还早，在这坐会好了。金必抬头望天，想道。

金必在公交站坐了一会儿，拎着面团的甄奶奶从他面前走过。

金必没看见甄奶奶，但甄奶奶看见了他。

甄奶奶站定，“小金，怎么坐在这，在等谁啊？”

金必闻声抬头，“奶奶好，我刚下车有点晕，在这坐会儿。”

“外面冷，吹坏了可怎么好！”甄奶奶背着手，摆出说教的姿势，但给人的感觉还是慈祥的。

金必脑袋晕，被冷风这么一吹，非但没有头疼，还瞬间通畅了。

他真心实意地笑了笑说:“冷风可以提神醒脑，而且我年轻，不怕冷风吹。”

早些年，金必在洗浴中心门口发另一家洗浴店的小广告，就是靠着冷风一股脑的吹才时刻警醒着。

不然他一个瞌睡，什么时候被从会所里冲出来的保安打一顿都不知道往哪跑。

而且他今年满打满算二十四岁，正是年轻有活力，给人当牛马打工的好时候，吹一点冷风也不妨事。

况且，他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小老板......

想到小老板，金必脑海闪过关宥身穿高定西服，在冷风中硬凹造型的样子笑出了声。

甄奶奶拎着面团，坐到金必身边，“谈恋爱了？”

金必表情空白一瞬，茫然摇头，“没有啊。”

甄奶奶笑着看向他的无名指，什么也没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甄奶奶身子骨硬朗，但冬日的冷风刺骨。

金必穿的是半价淘来的棉服，在椅子上坐了不到十分钟，他就感觉冷风好像无形的刀子人在往他四肢的袖管裤管里钻，刮得他恨不得变成穿山甲钻到地里去。

不过很可惜，他是人。

这也不是修仙世界，更不是葫芦娃大战蛇精，而是他要为老板当牛做马赚窝囊废的苦逼世界。

甄奶奶穿的是金必不认识的款式的羽绒服，看起来很薄，金必担心她吹出风湿痛或关节炎，接过甄奶奶手里的面团，掺着她往出租房走。

甄奶奶再三推脱，甚至还举例说自己能倒立三小时，让金必不要担心。

金必没把她的话当真，小老太太这个年纪好强点很正常，他作为小辈的要认真听，信一半，给足情绪价值。

主打一个事事有回应，件件没着落。

金必边哄着甄奶奶，边把她搀回了出租房。

上楼时甄奶奶甩开金必的手，一步三个台阶要给他展示什么叫身轻如燕。

金必本来就不信，但甄奶奶一个起跳，消失在了金必面前。

“扑通——”

甄奶奶一个踉跄扑到楼梯口的软垫上。

这下金必更不信了。

金必:“......”

“奶奶，您没事吧？”金必三步并做一步到楼梯口。

甄奶奶挥开金必要扶她的手，自己靠着腰部力量站起来。

金必就眼睁睁看着小老太太像个玉米地里倒地的玉米杆一样慢慢起身。

有点好笑，但不能笑。

要尊老爱幼，要尊老爱幼。金必默念四字箴言。

甄奶奶不信她飞不上来，还要再跳一次，金必看着软垫正中间和甄奶奶嵌合的轮廓，压抑着笑意，胡扯了一句:“奶奶，你的面团好像变大了，是不是热胀冷缩?”

金必纯属睁眼说瞎话，但他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转移甄奶奶注意力的话。

话虽扯，但好用。

甄奶奶也不急着飞了，左手一个金必，右手一个面团冲上了楼。

早上金必走后，甄奶奶带着一次性手套手搓了三小时牛肉丸，现在大家都下了班，正是煮的好时候。

金必被甄奶奶揪上楼后，想回出租房，但甄奶奶一个用力，金必原地转了三圈，稀里糊涂的被甄奶奶拐回了家。

甄奶奶家收拾得很整洁，里面的家具和金必在家具厂上班时见过的一些被称作老古董的东西一模一样。

金必曾问过她，但甄奶奶矢口否认，她说:“这是我那不争气的孙子玩闹做的，哪是什么老古董。”

金必有点不信，但甄奶奶人好，看着就不是会骗人的人。

时间一长，金必就信了。

“就当自己家，随便坐。”甄奶奶背着手进了厨房，金必没坐下，他跟在甄奶奶后面，“奶奶，我帮您打下手。”

甄奶奶一摆手，“煮点牛肉丸打什么下手，当我老婆子不中用啊。”

金必回想了下刚才甄奶奶表演的“轻功”，回了句，“奶奶最中用了。”

“你啊你，嘴真甜，要不要给老婆子当孙媳妇?”甄奶奶开了火，把成型的牛肉丸挨个下锅。

金必没有恋爱的打算，更没有结婚的念头，也不想要孩子，他回道:“奶奶，我是丁克。”

“丁克好啊，正好给我当孙媳妇。”甄奶奶道。

给她当孙媳妇和丁克也没区别了。

就是苦了小金，她孙子可是个脑子抽筋的。

刚出生看着是个聪明的，这几年越发不像人样，她都要怀疑关宥是不是在娘胎里时被脐带绕了脑子，整得大脑萎缩，小脑当大脑用了。

小金就不一样，看着就是个招人喜欢的。

就是这些年过得太惨了些，她得多煮点牛肉丸给人补补。

甄奶奶看金必的眼神，就像金必看钱的眼神，这种感觉金必可太懂了。

迟钝的金必嗅到了一丝危险。

都说过年会催婚，他没有家，还会被邻居奶奶催?

金必日常尬笑，他把面团从塑料袋里拿出来，装作很忙的样子开始揉，“奶奶，我忙着呢，哪有时间结婚，而且我还是个男孩子，怎么给你做孙媳妇啊！”

金必这话，仿佛开启了甄奶奶的兴奋开关一样，甄奶奶盖上锅盖，和金必一起揉面团。

“那咋了，现在是新时代，隔了个大洋的国家都有人和猪结婚，隔了个大山的那个国家，还有人兽伦理恋，你怕什么？”

甄奶奶说得头头是道，金必找不到反驳的点，嘴闭得紧紧的，手上揉面的力道愈发的大。

揉了两下，手背挨了一下。

甄奶奶轻拍了他一下，“你去看着锅，我来揉，好好想想奶奶的提议哈。”

甄奶奶拍的时候看见了他空荡荡的无名指，面色有些复杂，手即将落下时一个拐弯，避开了无名指，落在了手背上。

但金必却觉得被打的不是手背，而是无名指。

不然为什么他的无名指像被火烧了一样疼。

金必应了声好，转身看着锅发呆。

牛肉丸煮的时间有多长，金必就听了多长时间的亲切问话和未来规划。

金必明白甄奶奶是好意，但他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能回的话只有一句——“奶奶我是孤儿，不能结婚的。”

他没谈过恋爱，自然也不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感觉。

他也没打算谈。

金必没有开阔的眼界，没有大的抱负，不明白恋爱的滋味，但他有自己的规划，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与其说是没打算，不如说是害怕。

作为孤儿的他，能好好爱一个人吗？

金必不知道。

他没见识过家庭的幸福，他只知道被抛弃在孤儿院门口的那天很冷，冷得让人遍体生寒。

牛肉丸快煮好时，甄奶奶的最后一句，打了金必一个后劲极大的脑瓜崩。

甄奶奶把牛肉丸盛出来说:“小金，奶奶一直觉得你是最好的孩子，不要觉得自己配不上别人，没有人比你更好。”

“改天过年，你要是没地方去，就来奶奶家，奶奶带你回老家过年。”

金必眼睛酸酸的，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尽力笑得好看，可细长的睫毛还是沾了些水渍。

眼泪划过脸颊，金必笑得脸颊两侧的梨窝尽显，“奶奶，你这么说我可当真了。”

金必第一次听这种体己话。

就算是院长也没有跟他说过这种话，院长只会在除夕前叮嘱他勤快点，多干活，争取年后多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买几套新衣服。

甄奶奶把打包好的牛肉丸塞到他手里，“哭什么，不哭，以后我就是你亲奶奶。”

金必咬着唇，感受着手里份量超大的牛肉丸，回了甄奶奶一个拥抱。

入夜，金必陪着甄奶奶送完最后一户后，又把甄奶奶送回了家。

西区星星遍布，金必望着夜空，眼睛微微瞪大。

他好像看见一个长得像关宥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