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的事急不来,但额上的花钿得先取下来,贴的时间久了,总觉得有些闷。好在当时是用米浆贴的,现在也容易取下来。
陆琼到灶房的木架子取一根皂荚,泡到水里,用手搓出小泡沫,一点点抹在额上,色纸做的花钿便被沾湿,一下就被手带下来。
院子里也时时传来笑声,陆萱还在陪雪儿打闹,最后两个小家伙身上都脏兮兮的。
“汪汪……”雪儿的尾巴飞快甩着,咧着嘴呼气。
陆萱承受不住它的热情,一双手忙按住它的身体:“你都要要把握扑到了。”
早春时节,除去汴河的冰化了,她们家院子的井也跟着暖起来,覆在井盖上的稻草也被她取下。
陆琼打上一桶水,把一人一狗赶到屋子里,便准备去起火烧水。
“阿姐,我今日不想洗浴……”
身后的陆萱撒着娇,陆琼也态度坚决:“前些天冷,都只擦脸了,如今你衣裳都脏了,再不洗就是只……”
“鬼啊!”
刚转身便见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脸上挂着三个红色的花钿,叫她吓得不轻。
尤其是陆萱还对着她咧嘴笑,更吓人了。
方才陆琼为了省事,没点灯,现在倒是吃了亏,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你走路没个声响?”
这下洗浴的事更是没得让步。陆萱本还想为自己辩驳几句,但见她那眼神,到嘴的话又硬生生憋回去。
临走时,还碎碎念:“怪不得程娘都走了,定是被阿姐吓跑了……”
这些天二人都睡得早,今日倒是拖到半夜才肯灭灯,不过还是得早起。
在陆琼一连呵欠几回后,杨姐儿也忍不住问:“小娘子昨夜没睡好?”
锅里的清水沸腾着,小泡不停翻滚,发出咕噜的响声,沉闷不已。
陆琼再次呵欠,眼角跟着湿润:“做了一夜的梦。”
少见她困倦的样子,杨姐儿也有些不放心,停下手中揉面的动作:“可要回去歇息?如今店里有我跟萱姐儿,定是没多大问题。”
杨姐儿近来着实能独当一面,先前连和面都要看人眼色,现在很多事都能自己做主。
前不久她不在时,杨姐儿还解决了一桩恶意闹事的,三言两语就将人唬住,根本不怕事。
陆琼也觉得欣慰,不过这会儿也清醒多了,便笑着拒绝:“倒也不必回去,这几日回春,正是食客多的时候,多挣点钱,夜里才能睡得安稳。”
见她精气神好多,杨姐儿便露出一个笑来:“那我今日就多用点劲,做多点汤饼,好叫小娘子多挣点钱。”
杨姐儿便把面团揉到光滑,揉到柔软而有弹性,才喘一口气,随后又把白花花的面团搓成长条,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
每个剂子也跟着搓成长条,她把指头伸进装有猪油的陶瓮里,抹在面条上,油亮顺滑,也不粘手。
双手握住面条的两端,随后拉长,在空中甩动,面条便均匀变细,对折,再拉长,反复几次,直到面条细成丝状。
让陆琼想起龙须糖的做法。
一时手痒,便也学着她拉长面条,结果没控制到力道,中间断了几根,落在案板上还压出几道印子,身上也险些沾了粉。
旁边碾茶的陆萱幸灾乐祸,刚要大笑就碾到手,痛得她嗷嗷大叫:“疼死了!”
这下换陆琼笑话她了,最后还是心软,给她揉了揉:“叫你不用心,下回小心些。”
杨姐儿也习惯她们如此,低头笑着,随后抓一把面粉,撒在面条上,甩开多余的粉,放入烧开的水中。
锅中升起雾气,缭绕在灶台四周,杨姐儿握住木匕,轻轻搅动,细长的面条便跟着在锅中转动,渐渐变色,浮起,香味也跟着出来。
捞出过凉水,面条也会更筋道。
在调酱汁上,陆琼也算是个高手,先倒酱、醋、花椒、葱花,最后淋一层热油,加到汤面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龙须面便出炉。
偏好吃荤的,也能在汤面放几块肉片,喜吃素的,便加胡瓜丝、萝卜丝。
不过做龙须面也是麻烦,陆琼学了好一会儿才能拉出稍微细一点的面条,至于中间断过几回也不必再算。
做到手腕隐隐发酸,她才肯停下来。
见杨姐儿还被热到挽起袖子来,露出的小臂也随着甩面的动作抖动,便佩服不已。
她何时才能达到这种水平……
随着科考被延后,困在学堂的学生也有闲心出来走动,出了应天书院,刚过州桥,便说着要去尝龙须面。
碰巧有人提议去陆记,众人想到半年前的荷花酥,便不停咽口水。
二月二,龙抬头,但陆琼认为过了也能吃龙须面,左右不过是求个好意头。
不过杨姐儿的手艺真好,她吸溜一口顺滑的面条,根根细长,从头一直吸溜到尾,再饮一大口汤汁,终于圆满了!
喝完最后一口汤,还在回味着咸香的味道,店里便进来一群书生气十足的学生。
怕不是刚从书院出来的,有几个还很眼熟,年前可没少来,一边吐槽学堂的夫子古板,一边又被吃食折服得连叹好几声。
尤其是腰间挂着靛蓝荷包那位郎君,前几日才来过吧。
陆琼把碗筷收拾好,便迎上去,笑着把他们引到空位子上。
靛蓝荷包的郎君把手中的折扇放到桌边,点了几份常点的菜,外加一碗龙须面。
“一碗龙须面,还有一份饮子。”
饮子……新改良的香橼饮还没人尝过,她方才试了,觉得不错。一边又怀疑是她对自己过于包容,可经过昨日那事,陆萱说什么也不肯再尝。
想到这,陆琼也笑得更热情:“新推出的香橼饮,可要一试?”
尚不知有何危险的郎君也笑:“那就要香橼饮,陆掌柜的厨艺我们都放心。”
陆琼满意地点头,见杨姐儿做龙须面去了,她也开始捣鼓香橼饮。
昨日选的香橼不好,壳都太硬了,这回选了能徒手捏的动的,可比起柠檬还是很硬。
她用竹刀切,也得费很大劲,手都压红才切成两份,放入小瓦罐里煮,加糖,酸味微微发酵,才转至文火。
香橼饮比龙须面早上,郎君也期待着,只是过于烫,不过也才转暖,饮子还是热的好。
沿着碗缘吹气,一股热气便迅速浮起来,糊住了郎君的脸,凉了些,他才小心地饮一口。
舔舔嘴,在陆琼和众人期盼的眼神中,又喝上一口。
靛蓝荷包的郎君对吃一事向来上心,这回也跟着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他:“味道如何?”
他终于舍得放下碗,与桌面碰撞出声,点头道:“好喝,都赶得上酒楼做的饮子。”
评价真高!
不过陆琼听了也开心,不管是在奉承,还是说真话,好话总叫人高兴。
来不及搭话,别的郎君又插一嘴:“陆掌柜为何不来书院掌勺,书院新来了厨子,不过手艺一般……”
书院竟然还换人了?
陆琼有些惊讶,还以为书院里的职位都是铁饭碗,不过她也不想困在一隅里,还是现在的生活适合她。
便笑着:“说不准是新厨子还没适应,总要时间磨合。”
靛蓝荷包的郎君也点头,思索过后才道:“昨日做的胡饼就不错,味道好多了。”
话音一落,他又开始打趣:“陆掌柜手艺这般好,若是开酒楼了,一定比芸香楼还旺。”
年轻郎君的嘴就是甜。
陆琼被他们哄得说不出话来,笑到脸发僵,随后才轻轻揉了揉脸颊。
直到他们离去,她都还在想着开酒楼的事,可像芸香楼那般倒是异想天开了,不过扩大店面的事得提上日程了。
汴京的第一场春雨,来得巧,也来得不巧。
得益与这场雨,陆琼可以光明正大地睡懒觉,可也会感到愧疚,若是有食客满怀期待地冒雨而来,却发现闭店了,该有多失落。
许是受她情绪感染,雪儿也难得没有到处乱跑,乖乖地趴在她脚边。
春困了……
她也怀着愧疚进入梦乡。
雨后的空气不仅湿润,还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就连院子的枯树也长出新芽。
去年藏在地窖的萝卜还剩了些,虽然不新鲜,但还能拿来炖汤。
陆萱也跟着饿了,便缠着陆琼做牛肉炖萝卜。
选了一根正够两人吃的萝卜,刚准备削皮,陆萱却拉住她的手,讨好地笑:“阿姐……能不能再多拿一根?”
陆琼抽回手:“这萝卜很大,两根就有些多了。”
“不多,我一人就能吃光。”
有些反常,但为了弄清她在做什么妖,陆琼就顺着她点头:“牛肉可要放多些?”
“要!”
陆琼迫不及待点头,随后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才冷静下来,勾着手指,一脸腼腆:“还是依阿姐的。”
洗了萝卜,削好皮,切成块,放在一边备用,生萝卜的辛味也久久不能散去。
切好的牛肉馅放锅里,加酒、姜片,在水里煮至变色,捞出来备用,再放热锅里炒熟,加调料炒出香味,炒出焦黄色。
见差不多了,陆琼便抬头,陆萱也很有眼力见地捧着水来,倒进锅里,没过牛肉。
等煮开后,陆琼便把柴火减去一些,用小火炖上半个时辰。
炖好后,萝卜才跟着倒入,等到萝卜软烂,牛肉也酥烂,便发出“噗噗”的轻响,而锅里的小泡不断冒出又破裂。
香味鲜甜,是萝卜、牛肉混杂在一起的独特味道。
陆琼舀一勺汤汁,咂咂嘴,咸淡适宜,若是有丸子会更好。
至于肉,她选的是牛腱子肉,这块筋膜多,不过炖了后只会更软糯,还很有弹性,更爽口。
出锅后,陆萱也帮忙端到桌上。陆琼也拿出年前剩下的桃酒,二人坐在堂屋,听屋檐下的雨声,淅淅沥沥下着。
桃子的香气萦绕其间,还带着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