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还真是受欢迎。”轻巧的声音带着戏谑,像一盆凉水浇在褚霁烦躁的内心,无名火呲喇一下就熄灭了。
他回过头,就看见云裳一身苍绿色的烟罗长裙,裙裳缀着烟黄色的彩绦,手指捏着一柄象牙柄的团扇,轻轻摇着,本就是仙姿玉色的容貌,今日着了浓妆,更是如鲜花怒放,美得不可方物。
云裳每走近一步,他眼里的水光就颤动一下。
穿好衣服追出来的苏婉晴不甘地躲在灰白的院墙后,她实在想不明白,汝阴王为什么会和这样的女子牵扯纠缠,难道只是因为这份不世出的美貌?
她被嫌恶被冷落,无非是因为她居心不良,觊觎王妃之位,可云裳的野心又小到哪里去,汝阴王不可能不清楚,却如此纵容,除了动心没有别的可能。
但是这春坊女子真的配他的喜欢吗?
苏婉晴想不通,也不想让眼前这郎才女貌的一幕徒增烦恼,气呼呼地提着裙摆跑走了。
褚霁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等苏婉晴离开后才开口道:“本王还以为二小姐这些日子都在安静蛰伏,没想到这手伸得够长的。”
“王爷这是在夸我还是在奚落我?”云裳眉眼微弯,波光潋滟的眸子如同星光闪烁。
“自然是夸你,足不出户,却能将方府搅得天翻地覆,这份本事,连本王都自愧不如。”
云裳垂首,大概是因着计谋得逞,心情愉悦,“王爷过誉了,都说汝阴王心有七窍,算无遗漏,岂是云裳一个寻常女子能够相较的?”
“是否过誉本王心中有数。”褚霁轻笑一声,“放手去做吧,有本王给你兜底。”
“多谢王爷,那云裳就先行告退,免得叫他人看见,又该愤愤不平了。”李云裳行了个半礼,转身离开。
刚走出十步远,就听后头有人在唤,“姑娘请留步......”
她回过身,是个锦衣玉袍的面生男子,大抵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哥,连嘴角的笑意都显得纨绔放荡,他的手点了点自个的脑袋,“姑娘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云裳抬手摸了摸发鬓,本该在上头的云形掩鬓不见了踪迹。
男子笑了声,摊开掌心,手里躺着的赫然是她的鸾鸟流苏掩鬓。
“意外捡到的。”
云裳道谢后欲伸手取回掩鬓,谁料那男子将手一收,背在了身后,“真是伤心呐,云姑娘不打算问问我是哪家的儿郎?姓甚名谁?”
“公子是来还失物的,还是来调戏民女的?这是皇宫禁苑,还请公子注意分寸。”云裳并不想和他多耗费时间,她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看她的眼神阴凉凉的,像是毒蛇盯上自己垂涎的猎物。
贺冕见她如此疏陌,兴致更是盎然,他最喜欢的便是夺人所爱,有如折下他人园中的玫瑰肆意欺凌,看其沦为残红,实在痛快。
“抱歉。”男子耸耸肩,似乎先前所言不过是玩笑话,再次将手心里的掩鬓递出。
云裳伸手要拿,还没碰到那枚掩鬓,贺冕手掌一翻,手指攀住女子的手腕,往自己怀里猛地一拉。
只不过,有人比他的速度更快。
邵懿从她身后出现,越过她,一拳打在了对方脸上。
贺冕的脸被打偏到一边去,只能后退几步松手,他的舌头抵着腮帮子,笑道:“难得,真是难得能看到邵公子这么冲动的一面。”
“想死的话,尽管打她的主意。”邵懿拔出侍卫腰间的佩剑落下去,但是被贺冕挡下,他不退也不避,用手背抵住刀刃。
贺冕并没有还手的意思,他恶劣地凑到邵懿耳边,用只有他们才听得到的声音挑衅道:“邵公子想要英雄救美,只可惜,美人是别人家的,方才你没来的时候,她可和汝阴王郎情妾意着呢。”
他想激怒邵懿,可邵懿不为所动,撇了那剑,又是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任她是谁的,也轮不到你染指,你就庆幸是我碰见了这一幕,若是褚霁见了,只怕你现下已经去喝孟婆汤了。”
贺冕的嘴角扬得更高了,露出一口白牙,看向站在一旁冷着脸的美人,“啧啧,一个两个的,把你当宝贝似的,听说那卓中允还养了个跟你六七分像的外室,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别看邵懿跟谪仙人似的,动起手来一拳比一拳更狠,贺冕几乎没有招架之力,打得他趴在地上直吐血。
眼看着邵懿连喘气的机会都不留给对方,上前就要掐住贺冕的脖颈,云裳开口了:“邵公子,可以了......”
邵懿满肚子邪火,他很久没这种感觉了,冷静克制惯了,叫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
即便如此,在他听到云裳的声音后,还是果断地松开手,贺冕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哪怕被打成这样,他的眼神还是湿哒哒地粘在云裳身上。
邵懿往女子面前一站,将男子黏腻阴湿的视线挡了个干净,贺冕太过危险,他盯上云裳绝不是一件好事。
贺冕招了招手,身后的侍女立刻诚惶诚恐地上前扶住他:“贺公子。”
贺冕扯扯嘴角,似乎脸上的伤对他而言不痛不痒:“邵公子下手这么狠,不知道的还以为云姑娘是你的什么人,未得名分就在这出头,真是招笑。”
邵懿的拳头又捏紧了。
云裳冷冷地看向贺冕,“贺公子还是快些养伤去吧,这副尊容实在有碍观瞻,若是惊了旁的贵女就不好了。”
得了云裳的话,贺冕愉悦极了,“贺某对云姑娘自是言听计从,云姑娘,后会有期。”
云裳连眼神都懒得多分他一个,转而看向邵懿,昔日碰面时必是矜贵端方的玉公子沉默地垂着头,似乎并不想叫云裳瞧见他这副有失体面的模样,“邵公子今日也进宫赴宴?”
邵懿看向她,眼神依旧温润,“陛下也邀请了世家子弟来热闹热闹。”
他顿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贺冕这人很危险。”
从两人方才的对话中,云裳就已经推断出那条毒蛇的身份。
南郡贺家。
也是南郡唯一敢和邵家叫板的世家大族,祖辈靠真刀真枪打出名堂起家,文化是没有的,武力值是没得说的,所以哪怕邵家这样称霸南郡的豪强,也得给贺家几分薄面。
邵懿和贺冕亦是旧识,可贺冕嫌弃邵懿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璞玉形象,邵懿也看不上贺冕几乎算得上混乱的生活作派,是以两人并无私交。
邵懿捡了几条贺冕干过的好事说与云裳听,大抵就是欺男霸女,霸的还全是有夫之妇,甚至连自个爹的小妾也不放过,在南郡也是人嫌狗厌的存在。
这也就算了,他最爱的还是强取豪夺,三年前,贺冕看上了一民妇,其夫护妻不从,就被贺冕斩断了四肢,做成人彘立在院中,日日看他与其妻欢好,这民妇求死不能,最后精神失常,疯了。
贺冕大呼可惜,自觉发了善心,将她亦做成人彘与其丈夫团聚。
这事使得民间物议如沸,民愤如水,险些将贺家淹没,贺冕因此消停了一段时日,可本性难改,没想到竟会让他盯上了云裳。
云裳倒不至于多惊讶,世家大族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看着人模狗样,实则多败类,贺冕这样的,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便是如此,你也不至于为了我在宫内大打出手,这事是贺冕理亏,可于你的名声也有碍。”云裳劝道,贺冕这样的垃圾,除非真的招惹到她的面前来,否则一律当疯狗处置。
邵懿知晓云裳好意,皱起的眉头才松解了些,“我既然敢动手,就不怕这事对我有何影响......我毕竟根基在南郡,不常久居西京,你有褚霁护着我也安心些,只是他也没法时时看顾着你,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云裳颔首,“邵公子放心,云裳也非徒等他人保护之辈,不过今日还是多谢公子仗义出手,未回南郡前可来春坊品茗小聚。”
邵懿温和地笑笑,想要将女子头顶微微翘起的发丝理顺,终究还是止住了冲动,他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永乐公主应是来寻你的,我就不打扰了。”
“云裳姐姐!”褚瑶清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都入宫了,也不来找我玩!”
云裳无奈回头,“见过殿下。”
“姐姐当真要如此客气?”褚瑶绷起脸,虽是气呼呼的,可落在云裳眼里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但她还是配合道:“公主在贵妃娘娘膝下承欢,云裳不愿打扰,离宫之前正要去找殿下告别。”
褚瑶这才展颜,“我逗姐姐呢,那我陪姐姐离宫?有好多话想同姐姐说呢。”
云裳不好推拒,便应承下来,身旁就顺其自然地多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个不停,大多是一些少女心事和花季烦恼,哪怕是抱怨,也叫人觉着幸福。
“呀!那不是王兄的马车吗?”云裳正听着呢,褚瑶却突然止口,惊呼出声,“我还以为王兄早就出宫去了,没想到在这候着,看来不用我送姐姐回去了,王兄都亲自来接了。”
云裳看到男子坐在华贵无匹的驷马高车之上,右手挑起帘幔,侧头一眼,“上来,我送你回春坊。”
云裳本想说不麻烦王爷了,可褚瑶笑意盈盈地将她往马车前一推,“王兄,我可把人从邵公子手里给你拐来了,你答应我的东珠哦!”
褚霁颔首,“已经叫人送到你宫里去了。”
褚瑶小小地欢呼起来,她肖想王兄府库里这颗硕大的东珠已久,所以当王兄差使她的时候,她立刻就答应了,何况她确实想要撮合云裳姐姐和阿兄,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