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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纳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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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上,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蛇虫鼠蚁也多了起来,世人常在本月初五进行避邪禳灾的活动。

古语有云:“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1]

五月作为阴阳转换之月,是许多人心目中的“恶月”,许多事情都不被允许在五月初五这天做。

例如赴任、盖屋、产子等活动皆为人所避讳。刘陵自然也不例外,所幸她的宅院已经装点完成,只等过两天就可以乔迁新居。[2]

当然,刘陵多在平阳侯府住一日,卫子夫就要多侍奉一日,虽然刘陵说过不需要她做什么,但又怎能真的每天无所事事呢。

对于那些力所能及的差事,卫子夫并没有什么反感之心,她只忧心于自己的琴艺。

因近来一直侍奉在翁主左右,疏于练琴。她很担心自己回去后会跟不上师傅训习的进度,毕竟这东西一天不练,退步多少只有自己知道。

卫子夫这份担心若是让殷乐师知道了,一定会劝她不必多虑,因为目前平阳府里真的没有谁的琴艺能赶得上她。

这个事实卫子夫心里也清楚,但她并未因此而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试问平阳侯府的女乐哪个不是百里挑一,又有哪个是没天份的?再不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曾见识过的宫中女乐的技艺更在侯府之上。

与之相比,卫子夫最多只占了个熟能生巧的优势。她自认已是讨得了天大的便宜,既如此,那就更要加倍勤勉,毕竟音律不仅是她的爱好,还是她最能倚仗的本领。

不过为人奴婢者,是没有自己的时间的,向来是主人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能昨日还命你当庭献艺,今日就改成铺床叠被,到明日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卫子夫很认同这句话,因为对她来说,是在其位,就要谋其政。

做歌女就练习好技艺,做嫔妃就侍奉好皇帝,做皇后就管理好后宫,如今公主叫她去伺候刘陵,她便也妥帖地侍奉着刘陵。

所以,纵使再急切地期盼回归原来的位置,子夫也没懈怠当下的差事。

这日初五,刘陵带着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成恩和常荣去找阳信公主闲话,卫子夫则是同剩下的婢女一起洒扫屋里屋外。

几个女孩子臂上都缠着五色丝绳,这是主人为应习俗赐下的,府上人人都得带,个别的还带了不止一条。[3]

卫子夫正是如此,除了臂上缠着的丝绳外,她手腕间还有一条五色丝长命缕。卫媪给自己和她的孩子们一人编了一个,她就爱做这些小玩意。

地面和陈设都洒扫完成了,只剩下一个桃符还没挂到门上,因为卫子夫的身材在众女间较为高挑,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她头上。[4]

她脚踩着一张小几,挂桃符的手一抬,半截袖子就落了下来,露出了系在腕间的丝绳。

彩色的长命缕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出斑斓的光泽,煞是好看,恰逢刘陵带出去的两个侍婢中的成恩回来取东西,瞧了个正着。

成恩对这漂亮的手绳起了兴趣,可还没等看清是怎么个编织法,就先看清了手绳主人的脸。

是卫子夫!

她心中一慌,忙道:“屋内屋外有那么些奴婢,何须你伸手,快下来。”

“下来吧。”她上前握住卫子夫的手,带着些许讨好意味的将她从几上扶了下来。

卫子夫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还是摆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多谢成恩阿姊。”

成恩笑道:“谢什么。”她语气柔和,可转头对着屋内的其他女婢却是厉声呵斥道:“翁主不是说过不必叫子夫做这些事,你们都当耳旁风吗!”

众女婢被训得抬不起头,哆哆嗦嗦连大气都不敢出。

卫子夫见这情景,心下不忍,遂主动开口道:“是我自己要做的,您莫要责怪她们,大家一同侍奉翁主,我没那么娇贵。”

唉,成恩无奈了。她记得这人刚来时,因为与这群奴婢不熟悉,没少受冷落,今天自己为她出头,反倒是错了。

事实上,卫子夫向来是不爱关注旁人对自己有什么看法的,这次也一样。她认为,自己初来乍到,融入不进是很正常的,反正共事的时间不会很长,犯不着多事。

成恩此时也琢磨清了她的脾性,挥挥手让女婢们都回到原来的位置,自己则是走进内室去拿翁主吩咐要的东西。

她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裙裾摆动间不带起一丝尘埃。

但卫子夫能清晰地感知到,女婢们因成恩刚才的行为,与自己的隔阂变的更深了。

她们不敢再让自己做什么,只都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做自己的事情,一时间针落可闻。

卫子夫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但没办法。她闲坐在一边,观察外边日头的移动变化,待到月升日落,才得以归家。

支撑着疲惫的精神到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让她稍感安慰,但再一眼,她就发现了今天的卫少儿有些不寻常。

她感觉二姊一直在偷偷看自己,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似的,无论是在吃饭还是洗漱,少儿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二姊,你是有什么事想交代我吗?”临睡前,她终是问了出来。

少儿的神色有些犹豫,还隐约透着点兴奋,她牵过卫子夫的手,“跟我来。”

她带着妹妹出了门,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今天公主与君侯招待翁主,我侍奉左右,听他们谈到了你。”

“谈到我?”子夫愕然,“我有什么值得谈及的。”

卫少儿不自觉地搔了骚侧脸,说:“我也没太听清,大概是翁主说想带你走。”实是这三位说话的时屏退了左右,少儿想听也听不见,不过她胆子大,扒着门缝侧耳才算知悉了个大概。

卫子夫听罢,秀丽的双眉微微蹙起,心想:真是一个坏消息。但她没忘了卫少儿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喜色,所以又问:“只是如此吗?”

“呃……”少儿语气迟疑,她定定地看了妹妹一眼,低声道:“我听翁主说,若是公主能把你送给她,她会脱了你的奴籍,再将你送给她的兄长淮南王太子为姬。”

“什么!”卫子夫失声惊呼,身上都有些发抖。

少儿忙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小声点。”

她叹息道:“我连阿母都没告诉,现在跟你说,就是希望你能自己事先拿个主意。”

少儿的心是好的,可子夫能有什么主意。如今事情的走向完全在意料之外,前世的经验不足以依凭,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卫子夫内心沉郁,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一波一波的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双手捂脸,闷闷道:“我知道了。”她现在终于明白成恩做那些奇怪行为是为什么了,敢情是把她当半个主人来对待呢。

看妹妹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少儿劝慰道:“你也别太愁,只一个脱离奴籍就是多少女奴想都不敢想的。”

“再者,你若是能得宠,咱们家就算否极泰来了,全脱了奴籍也指日可待。”

少儿说话时的语气含着满满的期待,似乎是在畅想着一个美好的未来,卫子夫不忍心戳破她的美梦,只能苦笑。

元狩元年,那是十七年后了,那一年,淮南王刘安心怀谋逆的事情败露,皇帝派当时任廷尉的张汤亲赴淮南国审查罪证。

在张汤的穷治下,淮南王刘安意图谋反一事罪证确凿。最终,刘安自杀身亡,他的王后以及共同参与谋逆计划的臣子和宾客皆被屠戮殆尽,几日之间,淮南国的王宫就死了千余人。

作为刘安的太子和最宠爱的女儿,刘迁和刘陵自然不会被放过,尤其是刘迁,若不是他与雷被结怨,只怕淮南王的不臣之心还不能那么快地被发觉。

今天之前,卫子夫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家人扯上任何关系,她若真予刘迁为妾,到时怕是会同这些人一样,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不行!我绝不能坐以待毙。她暗暗下了决心。

与此同时,平阳府里公主的寝居灯火通明。

阳信跪坐在铜镜前,身后的侍女为她脱下钗环首饰,平阳侯曹时则是坐在不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聊天。

说是聊天,可大多数时侯也不过是阳信问,曹时答罢了。虽出身于封邑万户的功臣之家,但平阳侯一向很尊敬自己这个贵为长公主的妻子,觉得她很有智慧。

阳信也一样,纵然曹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男人,但为人有礼有节,也没什么骄奢淫逸的坏作风,她勉强还算满意。

二人的感情虽称不上如胶似漆,但也相敬如宾,从未别过苗头。

阳信:“今天刘陵提的那个事,你怎么看?”

曹时稍稍思索了一下,道:“一个女婢而已,全凭公主做主吧。”

又是这句话,自嫁给曹时后,阳信都听烦了。

她哽了一下,只觉得和丈夫压根儿聊不到一块去。夫妻俩相对无言,还好一人及时出现,缓解了此间尴尬的气氛。

这人便公主的傅母林宫,阳信一见她便笑着让她入座,平阳侯也颇为尊敬道:“您来了。”

“是,君侯。我刚从世子那回来,世子现下已经睡着了。”

“好。”平阳侯颔首道:“您与公主说话,我先走一步。”说罢,他将目光投向公主,在得到淡淡的一声“嗯”后,他就离开了。

阳信瞟了一眼曹时刚才坐的地方,“你看他,永远是这副没主见的样子。”

林宫委婉劝道:“一家人有一个拿主意的就是了,君侯事事顺您心意也是好的。”

阳信摇头轻笑,转移了话题,“说来,我还真没想到刘陵竟会如此看重一个小歌女。”

林宫接过女婢递上的篦子,慈爱地梳理起了阳信的头发,“公主不也挺喜欢那个卫子夫的吗?”

“我喜欢也只是喜欢听她唱个曲儿,可从未想过把她送给陛下。”

阳信有些心不在焉,她看着铜镜,总觉得镜中人的眼角眉梢间透着一丝挥不去的疲惫。

这疲惫一半是打生襄儿上来的,另一半则是被身边人烦的。

她对傅母诉说着那些烦心事,“因着之前陛下没看上我准备的那些女子,母后近来又催了。如今刘陵也管我要人,一个两个的,真都拿我当媒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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