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离北落紧握叶玄双手为他除去寒意。
叶玄任由她握着,斟酌一下言辞:“我不是有意瞒你,一开始伤势确实吓人了些,但如今真的好了,不然大将军也不会放我归家,你说对不对?”
屋内烛火透过门窗,昏昏暗暗洒落院中,月光与烛光交相辉映,地上两团影子彼此依偎着。平添一份两人都不可察觉的暧昧。
离北落破颜而笑,早在屋内她便已调解好情绪,“好,你说得对,我其实没有气你,只是……”
“……怎么说呢,就是担心你,你之前肯定不止一次瞒我。”
叶玄简单与她交代西域一行伤情,离北落了解后忽道:“有点像蛊。”
叶玄道:“蛊?我听闻百年前西域中曾有几个小国盛行巫蛊之术,这种邪术害人害己,后被当时西域国王剿灭就再没有出现过。这次西域国王也怀疑此次内乱与邪术有关,我军临走时还放言会彻查此事。”
“只是,这也太邪乎了。这难不成是西域什么传统,几百年了还这么爱学邪术。”叶玄摇头表示不解。
离北落:“你以为玥国就没有吗?”
“利用他人生辰八字扎小人,用血肉养小鬼,还有甘城曾拿活物献祭祈求上苍保佑,这些不也是邪术吗,只是派系不同我们常常称其为巫术而西域称其为蛊术。”
叶玄细想好像确实如此,世界之大总有些事物超脱常人理解,就像有人拜神就会有人拜鬼,人们将鬼神视为信仰,赋予祂们无上神力。
如果以拜鬼达成欲望视为邪术,那寺庙中拜神拜佛之人难道就毫无欲望吗。
越要深究便越是头疼,何况叶玄本就对玄乎其玄的东西不感兴趣。
交谈中叶玄双手依然回温,他回握离北落,侧首看她,本就漆黑的眸子此时仿若深渊。
他似是想到什么。
叶玄沉声缓缓问道:“阿离怎知晓的这般清楚?”
四周沉寂片刻。
风拂过院中枫树惹得树叶沙沙作响,叶玄会这样问也在意料之中。
离北落思忖少顷,“我曾经在木陵听人说起过这些,从那时起便生了些兴趣,就……了解过一些也不多。”
“阿离。”叶玄忽地叫她,少有的正经。
“怎么了?”
“阿离,”他又唤她一声,“我没有苛求你的意思,但是好奇心害死猫。”
离北落向他微笑:“嗯,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哪会舍得害自己呢?”
“你不碰那些东西?”
离北落愣了下,随即点头。
叶玄:“那你还了解多少?”
“这种东西呢,越厉害的蛊术越难练蛊师也极易遭到反噬,有些小蛊术还能用来治病救人,全看使用者心意。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他眼底重新染上笑意,“阿离不愧从小记性就好,时隔多年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是天才嘛。”
离北落咬了咬嘴唇,下定某种决心,“叶玄,你让我看一下你伤口。”
叶玄偏过头躲她,“这……不必了吧?”
“什么不必,你这让我怎么放心?”
他看了眼自己的衣领,不自觉伸手拢下衣服。
“你躲什么?”他的小动作被离北落尽收眼底。
“大晚上的,还在外面不太合适。”
“那你是想和我回房间?”
她说的稀松平常,就像是在问你今天吃饭了吗?
“我……”一向豁达如叶玄也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离北落不等他说完便拽人进房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不妥,可若是叶玄的话她便觉得没问题,他们自小一同吃一同睡,寒冬腊月抱团取暖。那时没人教过他们什么礼数,即便教了也顾不上。
而后教书先生言长大之后不可如此,离北落随心所欲惯了话只挑喜欢的听。叶玄最初也是一身反骨,后听得多了随着年龄增长明白世上人对女子太过苛刻,他一个大男人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不能不在乎阿离的。
算了,反正现下只有彼此二人。
离北落点灯总爱多点上几盏,屋内亮如白昼,叶玄褪去上身衣衫,露出精壮的身躯。
离北落玉指轻轻划过胸膛,拂过早已结痂的伤疤,暖黄烛光照澈她一半脸颊,灯下少女眉头轻颦艳丽的脸此刻分外柔和。叶玄注视着恍然间觉得,若世上真有救苦救难的神佛那一定是像她这般。
暖光中叶玄目光全放在眼前之人身上,嘴角含笑,哪还见方才推脱之色。
“确实已无大碍。”离北落松下一口气,替他将衣服穿好,整理到一半时叶玄忽而抓住她,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阿离不留我睡在此处吗?”
“嗯?”离北落被他问的一懵。
“阿离先将我拉进屋又是看又是摸,现在赶我走的话和负心汉有什么两样?”
“你……”离北落用力将他衣服一扯,“你睡这我睡哪去,赶紧走!”
叶玄被一掌推出,回头再看房门紧闭,他理了理衣领,早知道就不该多嘴,还能走的体面一点。
送走叶玄后,离北落展开手中一张小纸条,正是白日那位糖人商贩悄悄塞给她的,她认出那是之前给过她种子的人,也是内里人。
阅后即焚,离北落躺在榻上满身疲惫却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估摸着快到丑时,她一个鲤鱼打挺下榻,屋内烛火将要燃尽,她取出一根蜡烛点燃一盏纱灯,提灯而出。
她住偏院这里只要不发出大动静就扰不到别人,她一手提灯小心爬上枫树,轻轻一跃身子落于墙檐上,面朝家外小巷坐下,纱灯向下放了放成为暗巷唯一光亮。
离北落困得打起哈欠,少顷,见暗巷一侧一人身穿黑袍手中也持一盏灯,那盏灯向她靠近。
那人在她身下站定,掀下兜帽。
离北落垂眼,轻声道:“您老人家真能折腾,三更半夜从东屏山跑来这里。”她又无力地打哈欠。
陈教主仰头,“这不是有事找您嘛,就那个偶人这两天我给他试药,人比之前清醒了些您要不要去看看?”
离北落发着愣没搭理他,陈教主叫了她两声。
她回过神道:“我找机会去东屏山,你看好他,别让人死了就成。”
“那您之前说要治他蛊药炼好了吗?”
离北落头有些昏,揉揉太阳穴,“别催啊,在炼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一天天的在自己家像做贼一样。”
“体谅一下我,这事见不得人我得偷偷摸摸来,还有你以后若无要事不要找我。六日之内我会想办法去东屏山。”
陈教主一拍脑门,“有要事的!”
“上面说要我以这个偶人为本,试蛊炼药,控制一批新人藏于民众中。”
离北落:“这么急?”
“我也这样认为,所以一直搁置着,他们不会怀疑我吧?”
离北落缄默片刻,“不会,你只是对于南圣现下情况做出了正确的抉择,是他们太心急。”
“那便好。”陈教主长舒一口气,忽问:“北落大人,您还记得您当初说过什么吗?”
她知道陈教主问的什么,她郑重点头,“你我性命重于一切。”
陈教主满意的笑了,“您记得就好,时候不早老身告退。”
“原来你也知道时候不早。”离北落无力抱怨。
她翻身上树,再跳落地面。
屋内烛火燃尽,纱灯凑近那只花瓶,只见存放了几日的花不见枯萎反而更加鲜艳。
离北落换了身就寝衣衫,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思虑过后又再次起身,坐于案前点灯。
她取出纸笔,笔尖悬于纸上久久不曾落下,直到墨水滴落,在纸上渲染一朵水花。
她换张白纸下笔,写写停停,好不容易写满一张,将纸张卷起随后打开窗朝外吹出一声口哨。
天空上一只黑鹰扑腾着翅膀落在窗边,她将纸放入黑鹰腿上绑着的竹筒中,用手指梳了两下翅膀后放飞它。
黑鹰消失,离北落望向天际那里已升起一片鱼肚白。
看来不必再睡了。
她干脆就这样坐着等待天光大亮。
这般干坐着也是无趣她随即洗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换身宽松舒适衣裙再将长发挽出一个简单发髻,对镜抹粉施脂盖住眼底乌青。时辰尚早她便坐于镜前给自己化个精致绮丽的妆面,她端详着自己,镜中人可以称得上妖艳,比平日多了几分成熟,不笑的话确实像一个大人。
因其中有打发时间的缘故,离北落慢悠悠地梳妆,此时再看窗外已天清日白,屋内也亮堂。
离北落叫来绫罗让人将粥饭拿进屋和她一同用膳,绫罗还夸她今日格外好看。
饭后离北落写了张药方吩咐绫罗采购。
“小姐可是病了?”
离北落含笑:“我没事,这些药草都是用来做玉肤膏的,既养生又养颜。”
“去吧。”
离北落伸了个懒腰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随意踱步,恢复些许精神后给院里花草通通浇了遍水,她发现花田中断苏种子嫩芽破土,脸上笑意更深。
算来今日是查账的日子她得去一趟朱粉阁,绫罗不在她只好一个人去,脑中蓦然想起叶玄。
离北落摇头,还是不麻烦他了。
她心中思索,脚步毫无目的行走,不自觉行至外院凉亭,亭中见叶玄似在与人交谈。
看着不像唐径,离北落走近几步看清那人不正是镇国大将军。
唐文显也发现了她向投来审视的目光,他常年御阵杀敌周身萦绕着肃杀之气,离北落顿时感觉后背发凉。
“阿离?你这是要去哪?”叶玄叫住她。
离北落索性过去,偷偷看一眼唐文显,大将军气焰熏天令她不禁敬而远之。
“我随意逛逛,一会儿打算去胭脂铺查查账本。”
“这位想必是唐大将军了?”
唐文显:“姑娘识得我?”
“大将军威名南圣无人不知,更何况您还是唐径二叔。”
若有外人在场离北落就会变得守规矩许多,一番甜言蜜语给唐文显说的心情大悦。
唐文显发笑:“正巧,我也听说过姑娘威名,离北落离姑娘,叶玄唐径二人常常提起你。”
她瞥了眼叶玄,“我方才看你们像是在谈公事,既然这样我正好也有事,便不多打搅。”
叶玄颔首,临行时叮嘱她早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