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声潺潺,时不时撞击清可见状的玩石,发出更清脆的响声。帘外紧连着池水,鲤鱼跳跃,扑通扑通作响。透进竹帘的几缕日光,反复在陈绾月眼中晃荡,她定了定目,声音软可惊春:“你外袍怎么办?”
他随口答应着:“湿了就湿了,从岸边走过来,草木都有水儿,衣服沾染又有什么奇怪的。”
陈绾月怕极了,忙抽出声道:“旁边就是娇鸾畔。”
韦延清听了,理智稍回,发觉一时情急竟在此乱来后,眸色暗了暗,并未再继续褪那薄衫,她躲在他身前,双手攥紧他胸前的衣襟,浑身仿佛叫雨露重坠的娇荷,香气馥郁,轻颤若荷尖。这时,她太温柔小意了。韦延清大手向下一探,静了会儿,直到她紧紧抱过来,方将那裙裾往下放去。
有一点儿缠在了他的腰间,陈绾月伸手去解,手腕忽又被握住,男人向前一拉,旋身将她单手抱起,他随手捞过石桌上的外袍披在肩上,此时外面已近晌午,鲜少有人走动。
回了娇鸾畔,韦延清命两个婆子一同去将鸳鸯浦扫封几日,再晚些,大将军府的人来请,特意说明了可带女眷,都是一些重臣权贵,饮酒作乐以送行,这般显得宜贵妃也不那么突兀。陈绾月只得更早些起来重新梳妆,拨步床外,天色已然黄昏了。
韦延清吩咐追鱼带上回礼,自回房中去等待陈绾月梳妆。她整个人懒倦倦的,大多是吉祥和碧顷在忙。男人往榻上坐了,饮茶闲候,一时目光百无聊赖地向镜奁前看去,先入目的,是那一截凝脂如玉的白嫩后颈。
她还没缓过来,娇而无力地倚在妆台上,两边面靥仍有红润羞怯之态。陈绾月无疑是绝美的,连她自个儿在镜中看了多时,都忍不住因此将醒的形容而更添羞色,此正是韦凝香口中的新婚燕尔罢。她略回过头,发现韦延清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他挑了挑眉,心内疼爱,含笑说道:“要坐很久,怕我无暇顾你,只待在我近旁一时倒好说,久了想必也生无趣,要么把凝香也带上,她在府中也无事,去了正好你两个做伴。”
陈绾月想了一想,忽而低下眸,轻声道:“这也算了,她正为窦群玉的事儿发愁呢。倒是绮罗前几日同我说,要吃长歌坊的云记糕点,若外出时给她买些,我想不如先问了她去,若是也去宴上玩乐,顺路买了岂不两全。”
韦延清眉梢一皱,语气微有疑问:“长歌坊离相府最远,平日不见她喜吃哪家糕点,便是有,也该让二门上的婆子出去买才是正理,怎把这种小事托给了你?”
“你也说了是小事,托给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若何时去了长歌坊,给绮罗买来就是,若是不去,没买也不算什么。”
两人正说着,外面丫鬟忽然来通传,说是大姑娘来了。
陈绾月也就不再多话,那边韦延清亦没有追问,只垂眸默不作声地饮茶,待韦绮罗走进,见到里边榻上慵懒坐着的高大身影,仿佛一怔,随即行了兄妹间的问候礼。韦延清点头一“嗯”,随口问了几句近况,便不再多话。
陈绾月热情些,适逢梳好了妆,温笑走出道:“绮罗怎么来了?”
“二嫂嫂。”韦绮罗也笑了笑,拜见过后,两人在外间桌凳前坐了,韦绮罗怯生生地瞥了眼里间,眼中带有丝丝愁绪,从小便是如此,连陈绾月也几乎习惯了他们兄妹间的相处。韦绮罗总是很畏惧这位二哥,但凡说了话,几乎轻若蚊蝇。因此韦延清也不大同这位妹妹交谈。
如今对着陈绾月,韦绮罗倒是声音缓和了不少:“母亲说了,让我有事无事来二嫂嫂这边坐坐,再则我又觉长歌坊到底太远,二嫂嫂无事自不会往那边去,所以特来告诉一声,云记糕点好歹我让下人出去买了就是,就不麻烦二嫂嫂再跑一趟。”
“你来的巧,我和你二哥也正说这事。”陈绾月弯了弯眸,将方才所提又说了一遍,韦绮罗听了,垂头若有所思半晌,若是不去,拂了兄嫂心意,何况也是为那长歌坊糕点。
韦绮罗抬眸,笑道:“那就更好,如此便多谢二哥和嫂嫂了。”
陈绾月微微颔首,向内一看,韦延清不知在想些什么,修长的手指时不时轻点桌案,他忽然起身,向外走道:“既如此,你们收拾,我在书房等。”
一行人启程,已是掌了灯时分,因皇帝出宫非同小可,为保隐秘,只在入夜后开筵,除了几位臣子以及内眷,其余人等并不知皇帝亲临,大将军吩咐的是,帷幕后那人是贵客,其他的不曾透露。
下了马车,当即有大将军府的小厮前来安置相府车辆,又有两个侍从在前引路。三人一路通往大将军府后堂的屋宇,蒋国忠已在席,还有左右几位大人。
晨间的面纱只是一时玩笑话,陈绾月当然不曾带什么面纱前来赴宴,一时有人见了,纷纷起身与韦延清互相见过后,恭维道:“想这位就是陈姑娘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也难怪韦大人一心执着佳人,真可谓佳偶天成,不负这一场良缘呐。只不知何时能喝上韦大人的喜酒呢?”
陈绾月微微一笑,知是他们之间的套磁往来,故并未出声,带着韦绮罗在韦延清身旁坐下,席间摆了不少珍馐,美酒种类不一,又都经过筛选,换饮也无大碍。
只另一边韦延清面前的几种琼浆玉液若交替饮起,就难说了。而这样的规制,在每位宾客的席面上都能见到。陈绾月随着老太太参宴的次数多了,也就能较为容易地分辨出来。今晚既是大将军主办的送行宴,都是豪爽之辈,想来这些酒没一会儿便会见底。
正想间,两边侍立的丫鬟齐齐向下弯膝,门外忽然有人喊道:“太妃娘娘到!”
众人皆是疑惑,都是通过气儿的,今晚间并没有谁听说还请了这尊大佛。又过片时,那小厮再次通传道:“晋王殿下到!”这下可就炸开了,毕竟连晋王殿下也没闻声呐。一下子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皇室。
蒋国忠显然也在诧异,但还是忙起身迎接了二人,众人参见过,待卢太妃入座,晋王笑眯眯在韦延清旁边的席上落座,笑道:“勿惊,本王是听说今晚蒋大将军府上要办一筵席,貌似是为韦表兄送行,本王与母妃虽不知真假,但还是不愿错过,不知可否扰了诸位的雅兴?”
蒋国忠汗流浃背,忙讪笑道:“好说好说,是本将军疏忽了,本想着不敢劳驾太妃娘娘与晋王殿下,毕竟开宴已是深夜,距离又远,来回折腾若损及贵体,岂不是我蒋国忠的过失,故实不敢去冒犯。如今二位前来,自是使大将军府蓬荜生辉呐。”
但他确实没发去请帖呀!
怎这两位却来了?若是平常,这倒没什么,只今夜皇帝也会来,这才是他特意避开卢太妃母子的重要考虑之一。但无论如何,晋王与延清年纪相仿,又极为亲厚,这筵席本是他的主意,请谁延清自然不会干涉,只未请其亲厚的表亲兄弟,倒确实说不过去。
故蒋国忠也难得红了红脸,颇有几分讪情。
卢太妃笑道:“我和晋王这会过来,实属突然,若非大将军心宽,不免显得我们母子不知趣,但只一件,好歹让陈姑娘坐我老人家这边来,以免打扰你们劝酒,延清酒量不错,推杯换盏想不会少,陈姑娘就坐这边来陪我老人家说说话罢。”
陈绾月不觉惊讶,却也不好表现,只得辞了韦延清,和韦绮罗一同换座,去了丫鬟们为太妃匆匆设起的屏风后。
韦延清略一沉思,侧眸道:“太妃这是何意?”
晋王饮下一大口葡萄酒,神秘兮兮地笑道:“韦表兄也太不仗义了,这等好宴,酒色甚美,竟不叫本王。”他不答反调侃,有岔开话之嫌。但韦延清了解他,知是不到一定程度,这位古灵精怪的王爷表弟是不会直言的。
“你不是往齐州平反去了?什么时候回的?”
“昨日方回。”晋王撇撇嘴,垂下的眼睫内微有凝重之色,接着压低了声道,“这次回来是为上报实情,齐州情况愈加严峻,已折损了两位大将不说,又添了瘟疫,状况不堪,若再这般置若罔闻,岂不助长叛贼气焰,视我旭朝无人?哪里是无人,分明是重视欠缺,这次无论如何,本王也要亲自报与皇兄,因此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却不想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皇兄竟拒不接见,眼看齐州纷乱有扩散之疑,无奈之下,听闻今夜皇兄将出宫赴宴,本王只得找上母妃,寻个借口掩护,以能见到人。”
韦延清皱了皱眉,眸色凝思道:“相关奏本都被拦了,今夜我也正有此意,齐州不能再拖下去了。”
晋王咬了咬牙,还是谨慎问了出来:“如今韦大人正是皇兄眼前红人,何不使韦大人转达?”但晋王说出便知是自己冲动了,若韦史有意,韦表兄早就相告并且使其父亲转知君王,何必同他一般等到今夜?
只有一种可能,要么是韦史冷漠,不愿走这淌浑水,要么就是拦下奏本之人,与韦史脱不开干系。显然后者更有可能,毕竟现今韦史权势滔天,朝野上下无不望而生畏,自是没有他反去忌惮谁不敢招惹这一说,只横行罢了。
韦延清缓缓转动手中酒盏,眸中神色不明。
皇权亲近之下,滋养的岂止后宫野心,自当还有官场风云。如此着捧,韦史早不知迷失在了权力的哪一节。随意掌握生杀,出入皇城自如,甚至可乘轿辇,野心不断膨胀,若说皇帝荒废朝政,流连后宫,那么必有奸佞横行,专擅朝政。
哪怕这人去年还是满袖清风,今时也可能逐渐恣意弄权。
显而易见的是,赐相府之后,韦史已不自觉成了这般人物,即使旁人规劝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