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招魂幡？”

柏看着面前造型奇怪、仿佛旗帜一样的东西，有些不确定地问陈。

“如假包换。”陈挥了挥手中的幡子，“比正常的小了些……说实话这东西在东共和国也不常见，都是老古董了，我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弄到。”

“该怎么用？”柏看了眼招魂幡上怪异的符文，用的是东共和国古文字——魔法界公认最难的咒文体系，“要念咒语吗？”

“要。我特意学了两句，一句用来引魂，一句释魂……”陈轻咳一声，“这东西可复杂着呢，而且这幡子不止这两种用法，一不小心念错了，还可能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

“东共和国人的说法，就是那些游荡于灵界、无可名状、谁也说不清的玩意儿。”

“比如魔鬼？”梅林在旁边好奇问了句。

“类似吧……不过要真能把魔鬼直接从柏身体里引出来就好了，但我问遍了人，没人知道有这种咒语。”

“这幡子里的魂魄从哪儿来？”凯文也忍不住问道。

人一旦失去灵魂就会死，自然死亡的人灵魂不会在尸身附近徘徊太久，很快会堕入不可捉摸的灵界……凯文想，大概没人会愿意献祭灵魂做魔鬼的容器。

他希望柏能脱离魔鬼的纠缠，但也不希望为此害了别人。

陈拍拍凯文的肩膀：“小子，这世上有的是该死的人……”

他拿到招魂幡后，去南方部落军阀混战最严重的地区走了一趟，那里到处是用性命换钱的人，雇佣兵上了战场，大部分没法活着回来，陈给了这些人一笔钱，说会替他们收尸，但要借他们的灵魂用一用。

雇佣兵们觉得陈是傻子，也没人在乎自己死后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陈就这样在战场上兜了一圈，收到几条死得不明不白的亡魂回来。

“不多，暂且够用。”陈晃了晃手里的招魂幡，“但是东共和国人还有一个说法，杀气太重的亡魂易生变故，所以我把这些亡魂都做了洗礼……不知道有没有用，魔鬼应该也不挑吧。”

陈看了眼被困在照魂中、用圣光屏蔽起来的魔鬼，这鬼东西近来老实了不少，不再喋喋不休地说废话，也不经常闹得柏头疼。

似乎是好事……但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预感，总觉得这东西没憋好屁。

谨慎起见，他把招魂幡里的亡魂释放了几条，只留下一个。

柏周身覆盖封印——亡魂破不了封印的屏蔽，陈只能将招魂幡交给柏，在地上写下引魂和释魂的咒语，而后跟管家劳森站在一旁，随时为柏护法。

梅林和凯文则守在布置好的仪器和计算机旁，记录观测到的数据。

柏在心里默诵了几遍咒语，确认无误，依据陈的教导，挥动手中的幡子，念出释魂的咒语。

一阵令人遍体生寒的阴风吹过来，柏打了个哆嗦，看见面前布料沉重的幡子轻轻摆动，像吸血鬼抬起沉重的棺盖，一个隐约可见的透明魂体从经幡一角冒出头来。

亡魂轻灵地从幡旗下方游出，像放入水中的蝌蚪，茫然又无所拘凭，它无法突破封印的限制，只能在圈限的范围内四处游荡，不知不觉便凑到了被照魂束缚的魔鬼旁边。

魔鬼好整以暇，从柏拿到招魂幡、颂念咒文时起，它便安静的如同不存在般，此刻嗅到亡魂的气息，黑魔法凝成的照魂绳索中忽然映射出无数张魔鬼狰狞的面孔，它凝成一道只剩獠牙的影子，一口朝那尚且懵懂的亡魂咬过去。

“不好！”

陈率先发现端倪，连忙催促柏念引魂咒语，可是已经晚了，魔鬼的獠牙顷刻将亡魂撕碎，吞进自身的黑影之中……束缚它的照魂魔法微微隐动，有被魔鬼骤然增强的力量冲撞之势。

陈连忙重新施放照魂，将魔鬼牢牢困住。

「愚蠢的人类，愚蠢！」魔鬼骤然发出刺耳的尖啸，「死去的灵魂只会成为我鲜美的食物！你以为什么魂魄都能入我的眼？愚蠢！愚蠢至极！」

「再给我奉上些美味，我会考虑在地狱里善待你们！你们这些愚蠢的、卑微的……」

柏召唤圣杯屏蔽魔鬼的啰嗦，却忽然感到太阳穴处升起一阵刺痛……圣杯魔法未能施放完成，魔鬼在他耳边疯狂叫嚣道：

「跟我作对！你不会有好下场！现在就让你尝尝惹怒我的滋味！」

柏眼前发黑地跪倒下去，劳森、陈、凯文都吓了一跳，想过去扶，又只能停在封印边界……

梅林盯着计算机屏幕上的频率数据，眉头紧皱：“魔鬼的能量波动增强了，与柏的魂魄纠缠得更紧……这个办法不行！亡魂只会提升它的力量！”

陈心有余悸地朝梅林看了一眼，颇感后怕地想，幸好提前释放了额外的几条亡魂。

凯文和劳森则在揪心关注着柏此刻的身体状态，柏跪倒在地上好久没能起来，一阵反胃的恶感涌上他喉头，他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少爷！”

“柏！”

柏目眩耳鸣，心悸得咚咚狂跳，他摸索着去找身旁的纸巾和垃圾桶，却率先扶到旁边的椅子，于是撑着椅子想站起身，然而一个受力不稳，椅子连带着他一同侧翻下来，坚实的木质棱角撞到柏已有些微微显怀的肚子。

剧痛袭来，柏躬身蜷成一团，脸色苍白得可怕。

所有人都吓呆了，连魔鬼都暂且停止了对柏的惩戒——它不想让柏的孩子流产。

柏调动魔法血脉保护胎儿，好久才缓过这阵疼痛，但一时半会儿也没能从地上坐起，他虚顿乏力，浑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干了，脑袋“嗡嗡”直响，后颈腺体莫名瑟缩着疼。

“柏，柏，告诉我你现在的症状……”凯文无法直接为柏看诊，只能通过口述判断柏此刻的状况。

柏咽了口酸涩的唾沫，勉强向凯文叙述自己此刻的感受。

凯文眉头越蹙越紧，忍不住叹了一声：“你已经不得不需要Alpha的安抚了，再这样下去，孩子早晚保不住。”

柏默然片刻……他有感觉到自己近来的状态越来越差，曾被席宸精心调养的身体再次出现没有来有的疲乏、反胃、晕眩，正常状况下，被照顾得当的Alpha很少会出现剧烈的孕期不适症状，他们的各项身体机能本就为诞育后代做准备。

柏与凯文对视一眼，凯文看出他的担忧，无奈道：“除非你不想保住这个孩子，否则必须得让陛下为你提供安抚。”

陈有些看不下去道：“你干脆把事情告诉席宸算了，这样一直瞒着他，能瞒到什么时候？”

劳森也忍不住劝：“少爷……”

可柏坚决摇头：“不……不能让席宸过来。”

他太清楚席宸的性格，席宸表面一副兢兢业业进退得宜的王储形象，可骨子里却透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毁倾向，柏与席宸相处这么久，很清楚席宸对他的爱固然炽烈，可也偏执。

像当初他告诉席宸姐姐还活着，席宸不顾王室利益、也不顾安路易斯家族可能的反应，决绝说出“我会先让你怀孕”这句话。

席宸但凡知道他此刻的处境，大概率会不顾整个帝国的未来，宁肯让魔鬼缠上自己，也要想方设法救他。

柏不想看到席宸这么做。

他问凯文：“如果不能直接提供安抚，用信息素配置安抚剂，行吗？”

凯文犹豫了片刻：“行是行，但……”

柏：“那麻烦你到王宫走一趟，就说……说我戒断反应发作了，随便编个什么理由吧，席宸他……”

柏顿了顿，忽然感到自己对席宸的残忍。

他没有理由地相信席宸只要得知他需要安抚剂，无论两人的关系破裂到什么程度，席宸都会提供给他。

他在仗着席宸对他的爱往对方身上捅刀子。

柏闭了闭眼睛，许久，对凯文道：“他会给我的。”

*

克拉卡帕宫。

凯文站在席宸面前，因心虚而有些战战兢兢地看了对方一眼，咬牙点头道：“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席宸沉默半晌，随手拿起桌上一封尚未拆开的呈函，他没有搭理凯文，百无聊赖似的将信函拆开，随便看了眼……不出意外是贵族们反对他推行上议院改革的措辞。

这段时间他在议院搞出了不少动静，最引人置喙的便是要在短时间内打通上下议院的通道，让占据更多决策权力的上议院让出议席给下议院的平民代表——这是他姨母当初设想的方向，只是帝国贵族势力尚重，不好权衡，王室与贵族的关系又微妙，仓促行事的话，很容易引起各种意想不到的变动。

比如他姨母刚登基时，那场基于报复的边境恐怖袭击，将原本支持王室的反猫头鹰组织等民间团体推向了对立的一边，至今仍掣肘着王室在民间的声量。

盛世改革区别于乱世的革命，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席宸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可他莫名地觉得腻了，他不想再虚与委蛇地面对那些企图从他这里攥取利益的贵族们的嘴脸，他心中隐隐有个期望——闹吧，闹起来才好，跟我打一场，老子把你们全杀掉。

他这国王做得再好，也不会落到什么好下场。

诅咒已经注定了他的命运，而柏斩断了他唯一的希望。

柏……柏啊。

席宸默然片刻，忽然轻嗤一声，将手里的信函撕碎扔进垃圾桶。

凯文不安地看着他，忍不住低声询问道：“陛下？”

席宸抬头看他一眼，回过神来：“你刚刚说什么？”

凯文：“那个，柏……柏的戒断反应……”

“哦……”席宸垂了下头，“小柏戒断反应又发作了，是么？”

“他……原本就不是普通的Omega，这段时间频繁遭遇变故，尤其是流产之后，身体……出现了一些异常，总之……”

“让阿斯加尔的医生帮他看下。”

凯文抿唇了片刻：“柏……柏可能不想要……”

席宸抬头看住凯文。

凯文硬着头皮道：“柏不想见阿斯加尔的医生，事实上，只需要您提供信息素安抚，就能够……”

席宸眼皮微微跳了一下，心底像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他需要我的安抚？”

凯文点头：“是。”

席宸：“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凯文咬了咬嘴唇，有些为难地看向席宸。

席宸目光阴沉地盯住他。

凯文想方设法地解释：“柏，柏他……”

“就算需要安抚，他也不愿意见我，是么？”席宸攥着指尖的一根钢笔，几乎要把它折断掉，“那他凭什么觉得我会理所当然地给他！”

凯文抿唇，慌乱地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就觉得这个办法不靠谱！

席宸摔了手中被折断的钢笔：“让他自己过来，否则绝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一滴安抚剂！”

凯文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看了席宸一眼，作最后挣扎道：“他……他症状很严重，最近整个人都……”

顿了顿，看了眼席宸愈发阴沉的脸色，没敢再说下去。

“那……那告退，陛下。”

凯文深吸口气，向席宸致礼，心想还是得回去跟柏从长计……

可没走出两步，席宸又叫住他：“等等。”

凯文战战兢兢地回头。

席宸微垂眼眸，额前碎发遮挡眼底不安的神情，面色看起来分外不善地问道：“他症状很严重？”

凯文怔了半晌，忙道：“是很严重，柏最近心悸、失眠，已经很久没有睡过整觉，而且……”

“他需要多少？”席宸打断凯文，“多少安抚剂可以缓解他目前的症状？”

凯文沉默稍许，看着席宸落寞又冷淡的连，略感诧异地在心底盘算了一会儿：“目前的话是三支，但后续可能要持续……”

席宸想也不想地点头：“好。”

凯文大喜过望，还没来得及致谢，听对方又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凯文一愣：“什……什么要求。”

席宸默然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摆弄着桌案上的纸张和信笺，道：“让柏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凯文：“……啊？”

席宸：“他只是不想跟我联姻，但……安路易斯和塔利亚，至少也可以做个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