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并不是特别想要孩子。

亲人接连去世的伤痛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姐姐的死是个意外，他知道席宸的做法或许无辜，可也没办法迅速坦然接受这一切。

他需要时间，突如其来的变故砸碎了他原本的生活，柏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自己未来要做什么

可脑海里的声音不停催促他，如同失了控的梦魇，蛊惑他把丢掉的孩子补回来。

柏忍不住问：为什么？

「你失掉了唯一的血脉亲人……」那个声音虚无缥缈地说，「难道不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血脉子嗣吗？」

现在不合适。柏想，他自己的状态都尚未调整好，怎么可能稀里糊涂把一个孩子带到世上。

「什么叫稀里糊涂？」

「你怎么会想这种没用的东西？」

「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你只需要把他带到世上！」

……

房间的门响了一声，柏看到席宸带了个人进来，他没留意那人的样貌，也并不关注，只是持续陷在脑海的纠缠：

席宸也不会让我冒着风险怀孕。

「有什么风险？我可以帮你规避掉一切风险！」

「你只需要让孩子降生。」

「他会继承一切，地位、魔法、权力……以及我赋予的无限的生命！」

无限的生命？

「对。」

「想想吧，他会让这世上的一切人都臣服！他将操控一切！」

「他将更改整个世界的规则……而你是他诞生的载体！柏，这就是你的使命和意义！」

「你该为此感到荣耀！」

……

柏蹙了蹙眉，忽然抄起一旁的花瓶砸出去。

站在他面前的心理医师和席宸都吓了一跳。

席宸拦住他，给不知作何反应的心理医师忙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先出去。

“小柏，他只是个医生……”席宸抱着他，也不知道柏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那个医生才刚做了自我介绍，“他只是过来……看看你。”

但柏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跟前坐了个医生。

他只是被脑海中出现的那句话冒犯，心底激起一层莫名的恶寒，想要发泄出去。

柏半晌才回过神来，皱眉看向席宸：“你觉得我有问题？”

这句话也是在自问……柏隐约察觉自己哪里不对劲，又无法识别。

而席宸却只能安抚他：“没、没有，我只是……怕你心里不舒服，找人来开解开解。”

“我没有什么需要开解的。”

这句话出自柏心底的那个魔鬼，它厌恶其他人来打搅自己跟柏的对话。

魔鬼继续对柏道：

「你必须重新怀一个孩子！」

“我不想要孩子。”

无比烦躁的柏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席宸在旁怔了片刻，忙点头：“好，不要……以前的事情都怪我，对不起，小柏，你不喜欢，我绝不会逼你。”

「不！不！你要孩子！」

「你怎么可以让席宸这样以为！」

「你必须生下跟他的孩子！」

我活着不是为了生孩子，我本是一个Alpha……

「可你现在是一个Omega！」

我不是心甘情愿地想当一个Omega！

「所以你在欺骗席宸？」魔鬼的声调突然起了变化，仿佛抓住了柏心底的某种波动，带着几分质问道，「你答应了他，可是现在你想背叛自己当初的誓言。」

我……

「看看这个可怜Alpha看你的眼神吧，他那么爱你，安路易斯·柏，只要你说一句话，他甚至会毫不犹豫地为你去死。」

「你怎么可以背叛他？」

不……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遵从他的意愿？他想跟你有个孩子，你看到他眼中的痛苦了吗？都是你害的！」

「可怜的塔利亚家族后人，被诅咒束缚，把唯一的期望全寄托在你身上。」

「而你却要背叛他。」

“我没有！”

柏惊叫起来，被身旁的席宸一把抱在怀里。

“小柏……”席宸也不知道柏出了什么问题，心理医师在门外不敢进来，他无可奈何地为柏释放安抚，“我在这儿，小柏，你有什么话……可不可以告诉我？”

席宸宁愿柏骂他一顿，指责他杀害了自己的姐姐。

可柏又沉默下来。

柏靠在席宸怀里，眼神分外茫然，似乎被脑海里的那个声音说服了：

「你该生个孩子。」

「只有得到孩子，你才可以得到一切。」

「帝国未来的一切，塔利亚家族的荣誉、权力、地位……」

「都是你的！」

「……」

*

几天后，一个人推开了柏卧室的房门。

柏依旧在床上坐着，神情分外萎靡，听到动静后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愣住。

“凯文？”

柏看到他许久未见的老同学站在门边。

席宸就站在凯文身后，但并未走进来，只是神色有些落寞地望了柏一眼，低声对凯文道：“进去跟他说说话吧。”

凯文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背着他上学时常用的挎包走进门。

他在看到柏的一瞬间是有些诧异的，席宸跟他说过柏目前的状态不好，他也想过柏可能是一副情绪低沉的样子，但柏方才看过来时，眼神分明是空乏且麻木的。

这不像柏，凯文心想，柏在他印象中是一个有着鲜明自我觉知的人，因为对人生有着绝对的期望，哪怕成为Omega，也从未放弃为自己谋求一切可能的生机。

而如今的柏像一潭静置多年的湖水，浑浊，淡漠，死气沉沉。

凯文听到过温斯庄园发生的那些令人惋惜的事情，被席宸请来克拉卡帕宫之前，也详细了解过柏的状况，他推测柏处于巨大创伤后的应激防御状态——不愿和其他人交流，因为需要时间消化他无法承受的一切。

可柏目前的状态又不太像。

席宸因为实在没办法，才请来了凯文——柏拒绝跟其他任何医生交流，而凯文至少熟悉。

柏的确没有把凯文赶出去。

凯文坐在柏的床边，小心看着他，低声问道：“你还好吗，柏？”

柏眼皮轻轻抬起，又搭下去，低低“嗯”了一声。

他跟凯文是日常的朋友，魔鬼残魂未能捕捉到柏对眼前这人异常的情绪波动，暂时隐匿了下去。

凯文挑了些不轻不痒的话题，讲自己在学校的生活——临近毕业，很多修完课业的学生都在外实习，他托柏的福，被席宸早早安排到了阿斯加尔医疗中心，虽然暂时还是个助手，但拿到学位证后，就有转正机会。

“未来也可以挑选公立或者皇家医院就职……”

凯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柏的神色，琢磨该怎么谈起对方目前的身体状态。

“不过导师说我目前的医术还是有待进步啦，都不放心把病人直接交给我……”凯文抱怨似的，顺势抓住柏垂落在床边的手，“但我自己还是挺有自信的，你要不要做我的第一个主治病号，给我发挥一下？”

柏看对方一眼，未做拒绝。

他能辨识出凯文的目的，但两人是朋友，他对朋友一向包容。

柏看着凯文给自己做各项检查，甚至展现出了配合，直到凯文拿着检查报告回到他床前：“腺体状态还是有些异常，生殖腔也因为流产受到了一定的损伤，不过都是可恢复的……”

席宸就在房间外不动声色地听着，隔了道虚掩的门，凯文轻咳一声，按照对方的吩咐，想方设法劝柏想开些：“你不想怀孕，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也影响不了你日常的状态，这段时间你其实可以做些什么，比如……”

“谁说我不想怀孕？”一直沉默的柏忽然反驳了一句。

凯文怔住，有些愕然地看柏一眼，下意识转头往门外边瞄去。

席宸在门外转身，微微蹙眉，隔着门缝朝屋子里投来一道视线。

柏察觉到视线的存在，与席宸对望一眼，似乎在做某种要求：“我想再要一个孩子。”

“啊，这……”凯文有些懵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那如果你……还想要个宝宝的话，更得注意身体，至少也要多出去走动嘛！”

正常经历丧子之痛的Omega会有一段时间的心理戒断期，要等彻底放下对曾经怀过的孩子的感情后，才会接受怀孕。

可也有人会选择用新生命抚慰过去的伤痛。

凯文改换了说辞：“可即便是这样，也要等你身体彻底养好之后，否则还是容易流产……这大概率要花点时间，不过殿下一直很在意你，他会给你需要的安抚。”

柏问：“最快要多久？”

“……”

凯文沉默片刻，又忍不住往席宸的方向看了一眼。

席宸明明告诉他柏不想怀孕。

凯文想了想说：“至少要半年吧，快的话也得几个月后，要等你的生殖腔完全恢复。”

「太久了。」

柏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冒出来。

「席宸会察觉端倪，他的魔法气息太强了，跟当年那个皇帝一样，那是我遇到过的最麻烦的灵魂……」

「执拗，天真，自我意识过剩！一点都不好控制。」

「可他还是死在了诅咒里。」

「那才是我真正的实力，见识过吗？若是有足够的灵魂驱使，我会跟耶和华一样创造崭新的世界！」

「只可惜这个地方有点麻烦，不能随意对人动手。」

「你不能在席宸身边待太久，你要为我寻找新鲜的灵魂。」

「……」

柏听脑海里的声音啰嗦了一通，简明扼要地对凯文道：“我想现在就拥有孩子。”

“这……”凯文蹙起眉，觉得柏的确有些古怪，他严肃起来，“这不行，柏，你至少要先照顾好你自己。”

柏垂下眼帘，冷淡地没再说话。

席宸在这时推门进来，改换了话题：“小柏，学校马上会举办毕业典礼，这么长时间都没回学校，要不……我带你回去看看？”

“哦，对！”凯文反应过来，从挎包里摸出典礼邀请函，“我把邀请函带来了，你是今年的优秀毕业生，本来应该上台讲话的。”

鉴于这段时间柏遭受的变故，席宸拒绝了这场讲话。

但他想让柏走出房间，或许换个环境，情况会好一些。

至于孩子……

席宸想，若柏还想拥有跟他的孩子，两人的关系，或许没他想象得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