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军驻地停车场。
埃尔维斯刚帮柏把行李塞进车厢,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转头望去,见一群五大三粗的士官们正轰轰烈烈跑过来。
停车场值班卫兵大约是阻拦未果,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破口大骂:“***,兔崽子,你***,哪个组的!造了反了!敢闯驻地停车场!你们长官是哪个!?”
埃尔维斯:“……”
他一眼便认出是自己麾下,心想,好,自己这个季度的军官奖金没了。
柏已经上了车,听闻动静探出头:“怎么了?”
埃尔维斯一把将柏按回去:“没事。”
跑在前头的士官都是体能绝佳的Alpha,约翰和哈瑞思也在其中,埃尔维斯怕柏应激,沉着脸朝所有人吼了一声:“都他妈给我就地立正!”
“……”
士官们对值班卫兵视若无睹,自家长官的命令却谁也不敢不听,一时间紧急站停,后面的人撞上前面的人,乌泱泱乱作一团。
值班卫兵追上来,看着眼前的阵仗:“安茹少校,您的队伍?”
埃尔维斯:“……”
丢人现眼。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尔科率先从人群中挣扎出来,赶在埃尔维斯开口之前:“报告长官,我们是来给教官道别的!”
埃尔维斯皱眉,一句“统统给老子滚蛋”在喉咙里卡了一会儿。
柏再次从车厢内探出头。
他望向十几步开外正在默默整理队形的士官们,讶然了一会儿,打开车门。
“你……”
埃尔维斯本想阻止,犹豫片刻,还是将柏放下了车。
原本乱糟糟的士官队伍刹那间静了一静。
柏任务结束,没再穿训练时的军装,恢复了日常的打扮——白色休闲衬衫配笔挺的西装长裤,腕上一只名贵手表,衬衫扎在做工精细的镶金皮带里,腰肢劲瘦,身材纤细修长。
他表情里残留着意外和茫然,干净的近乎有些学生气,蓝瞳清澈,皮肤雪白,下车时碎发被风卷起,随意用手拨了拨,阳光便闪过乱发,像碎金点缀在通透的白瓷上,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文尔雅的矜贵。
士官们看愣了。
没人不知道柏是安路易斯家的少爷,可……也没人知道,安路易斯少爷平日里是这样的。
柏在军团两个月,跟士官们过着一样灰头土脸的糙汉生活,从没有好好捯饬过。
连马尔科都半晌才回过神。
柏不明所以,转头问埃尔维斯:“他们刚刚说什么?”
坐在车上没听清。
埃尔维斯叹了口气:“士官们想跟你道别。”
柏以前没在军团待过,不知道还有临行道别这个传统,埃尔维斯刻意没告诉他,因为不想让柏再见到那么多Alpha。
柏又看向士官,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脸孔,正想走过去,被埃尔维斯拦了一把。
埃尔维斯冲士官道:“列队!”
士官们迅速整理队伍。
埃尔维斯:“敬礼!”
士官们唰唰唰地举手致敬。
柏愣了片刻,明白过来,随即站直身体,冲士官们回礼。
埃尔维斯手一摆:“散吧。”
没有人动,士官们站的笔挺,眼神巴巴地望着柏。
埃尔维斯:“……”
没完了还。
他不敢让柏在这儿久留,士官们不觉,一群人气势汹汹,无意间散发的Alpha压迫对柏都是折磨。
埃尔维斯推着柏往车厢里塞:“时间不早了,赶紧启程吧。”
“教……教官。”
柏正要上车时,一个声音忽然从队伍中响起,柏转头一看,是哈瑞思。
哈瑞思神情有些局促,兀自从队伍中出列,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当着所有人的面,忽然弯腰向柏鞠了一躬:“对、对不起。”
他思来想去,还是想给教官道个歉,否则即便继续在安路易斯军团待下去,也很难心安。
柏眉目缓了一下,正要说什么,站在队伍中的约翰也走出来,抿着唇,冲他鞠了一躬。
约翰的表情比哈瑞思更加局促,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只是有些僵硬地直起身子,与柏对视了一眼,又仓促间转开,看向了旁边浑身冷冽的埃尔维斯少校。
埃尔维斯神色严厉,目光中充满了警告,示意两人不得再上前一步。
即便不了解柏的后遗症有多严重,从埃尔维斯少校紧张的态度中,两人也意识到自己这回究竟捅了多大篓子。
柏拍拍埃尔维斯的肩膀,示意对方放松,冲哈瑞思和约翰摆了摆手,眉眼弯了弯,攒出一道温和的笑意:“收下了,以后好好干吧。”
然后在埃尔维斯催促下转身上车。
“教、教官……”约翰最终还是开了口,他下意识往前一步,在埃尔维斯严峻的目光中又迅速把脚收回来,低声说,“对不起。”
柏微微一顿,看向他,笑道:“没事。”
随后转身钻进了车厢。
……
车辆远去,士官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纷纷散开。
约翰沉默地留在原地,直到有士官拍了他一把:“喂,走啦。”
“哦……好。”
约翰回过头,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
车辆早已开出驻地,留下一道鲜明的车辙,扬起的灰尘都已经缓慢落下。
他心中依旧充满了不安,愧疚,甚至一时之间并不能完全理解柏为何就这样毫无芥蒂地跟他说了“没事”,却也感到了如释重负。
诸多情绪酝酿发酵,汇聚成一种难以言述的自惭形秽。
而那些经年累月汲汲营营起来的自负,骄傲,就在这种自惭形秽中被渐渐瓦解,像那些落地的灰尘,归为无声的平静。
约翰抿了抿唇,抬起头,跟上前方渐行渐远的队伍。
*
车辆一路颠簸,很快驶出了军区。
柏的暑假还有几天,他原本的计划是先回纽宾区,如席宸要求,到阿斯加尔医疗中心做一次全面体检,待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再回温斯庄园向外公汇报。
他给路易发消息,让对方预约阿斯加尔医疗中心的主治医生,又随手打开了平日里常看的网址。
一条新闻“唰”地从页面通知栏里蹦出:【克拉卡帕宫重大消息:女王病重,危在旦夕!】
柏:“??!”
还没来得及点进去查看详情,手机铃“嗡”的一声,柏接到了席宸的电话。
“小柏?”听筒里传出席宸略显仓促的声音,“你在哪儿?能不能安排最快的时间,到克拉卡帕宫一趟,我已经通知了路易在宫门口接你。”
*
柏当天夜里赶到了克拉卡帕宫。
克拉卡帕宫夜里九点落锁,但路易从侧门将柏引了进去,途中无人,宫中侍卫似乎都已被屏退下去,路易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向柏解释:“女王的确病重,但绝没有如传闻所说危在旦夕,只是在接受治疗,一时半会儿没法露面回应外界消息,这新闻不知是哪条走狗透露的,惹得民间议论纷纷,亲王殿下不在,正好给了议院染指王权的机会。”
柏并不参与政务,但对帝国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汹涌多少有些了解,很快理清了关节:
席宸早在离开纽宾区前就告知过他女王抱病,但消息一直瞒得很紧,却不知被谁有意泄露了风声,而一直想从王室手中抠出点权力的议院趁舆论之机劝女王休养,明面上是关心女王身体,实则趁席宸不在,倒逼王室放权。
可王室与议院权责拉扯已久,任何一方权力一旦脱手,以后未必就能拿得回来。
柏问:“女王到底生的什么病?”
路易摇头,轻叹了一声:“胃癌。”
……
柏走进了女王的病房。
房间很大,正中间是一张颇具王室风格的华丽软床,地毯、茶几、装饰画、沙发、盛放百合的古典艺术花瓶……骤然望去跟寝宫毫无差别,除了床帘一侧立着的镀金输液架和几台颇显突兀的现代医疗仪器。
女王靠坐在床上,身边站着两个穿银灰色制服的女仆,还有一个面容威严、身材瘦削高挑的女官。
柏认得这个女官,是女王登基以来从未更换过的那位皇家首席秘书,名叫艾琳。
女仆为柏搬了张凳子,随后行礼退下,艾琳则向柏点了个头,一言不发,守卫般站在女王身畔。
柏向女王行礼,注意到对方比从前颇显瘦削的容貌——席宸授勋那会儿女王曾出席仪式,整个人还显得气满神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即便此刻的她依旧衣冠肃整,且为了遮盖病容似乎还施过粉黛,却掩不住骤然之间几近骇人的苍老与憔悴。
女王垂眸看他,淡淡道:“用不着多礼,席宸答应把你叫到这儿来,便知你俩的事无需我再多虑。”
柏微微一怔,心想,席宸答应?
女王话中有话,他不好多问,坐在凳子上安静垂听指示。
这么着急把他叫到这儿来,必不是随便唠家常的。
果然,女王也并未多跟他废话,同往常一样依旧是开门见山的聊法:“该说的路易都给你说过了,外界的新闻想必你也看过,那群心怀不轨的阁臣们,呵……贝尔福德,亏我也曾信过他,这老东西敢拿民间的议论,跟我要求代行王室职权,说什么民议纷然,让我保重身体,心里怕是恨不得我把能调动皇家属军的塔利亚族徽都交到他手里!”
柏沉默片刻,颔首应道:“安路易斯家族愿为王室效劳。”
女王唇角勾了勾:“你是聪明孩子,其实倒也不需要你特别做什么,议院无非是借着媒体的口风来试探我的态度,可我只是病了,不是死了,早晚还有露面的一天。”
说着,女王朝柏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些。
柏弯腰起身。
女王道:“这些年我虽不爱跟媒流记者们打交道,却也晓得这是一群什么样的苍蝇,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