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不需要太贵的,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想求得仙师指点一二,务必备好金银,当面奉上。
“仙人该收钱吗?”沈修诚问。
“仙人本不该理会凡尘,既然肯为俗事烦扰,收些钱财也是天经地义。”
这个回答出自谁人之口,他忘了,但其中的道理,已深印在脑中。
既然功名无望,不如收些银两维生,没想到寒窗苦读二十年,竟然沦为一个狐假虎威的仙人,当真有些荒唐可笑。
沈修诚原本不想多收百姓钱财,于是便把答疑解惑指点迷津的价格定为半两碎银,只可惜他没有料到自己的名声传播甚远。刚公布价格的第一天,门口排了数千人,饶是说上一天也说不完。
除此之外,有的人家不想多等,就偷偷上供些其他物件。
“此乃折柳镇的特产名酒,玉折柳,还请仙师……”
“这米糕是我们自己做的,至于下面这雕花金盘,也请一并送给仙师……”
“我一两黄金怎能和他这半两碎银排在同一队?”
天下才子谁人不识玉折柳?沈修诚如此轻易地喝到梦寐以求的美酒,有些恍如隔世。他捏起雕花玉盘上的米糕,抚上黄金椅的扶手。
仙师怎能和凡人穿同一个布料的衣物,不如以黄金缕做上一件法袍。
玉佩的力量仍然没有消减的迹象,以此给百姓做事,倒是跟当官没什么区别……甚至更滋润些,不受凡人法律限制。
仙人就该住在仙宫,不如……
“这些百姓全靠仙人指点才过上好日子,缴些钱财上来也是理所应当。”
这句话是谁说的,沈修诚也忘了,但他对此深信不疑。
这里几个村庄地处偏僻,从未见过有人来征税。现在享受自己的庇佑,孝敬些钱财也没什么问题。
沈修诚没有犹豫,在“成仙”的第十年,推行“金银令”,要求每家每户每年缴纳家中财物,只是这财物须由“仙人”定夺。
哈哈哈,在这里的日子如此滋润,纵使皇帝也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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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龙卷将仙宫吞噬,金汤银汁卷着炸开的玉渣流经各处。
“我看你似乎很宝贝这些东西。你若不出来,我就把这仙宫夷为平地。”
见到沈修诚的刹那,林煌已经知道此人对财物格外在意,那饮酒抚金的做派完全是一副享受模样。
赤色麒麟虚影在仙宫正上方的天空显化,口中不断吐出烈焰,仙宫内的仆从和侍卫哪里见过这些,纷纷抱头逃窜,只把希望寄于“仙师”身上。
沈修诚当了这么多年受人敬仰的“仙师”,可是不会轻易屈服,方才已经通过变音之法找到这羊妖的软肋,听他的意思,他那情郎似乎之前也是修士,只是此时修为尽失成了凡人,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点。
“我奉劝你尽快收手,否则你那情哥哥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沈修诚的本音再度响起,然而林煌仍旧无法定位到他的位置。
“你!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你魂飞魄散。”
林煌虽然嘴上气势不输,实际上已经控制了火势。
尽管他知道“仙师”可以掌握村中凡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至于能造成何等影响还不清楚,可林煌并不能拿严逐的安危当赌注。
躲在沈修诚感知到火焰没有进一步扩大,不由心生喜悦。此时的他没想到这要挟真的有用。火焰刚刚燃起,他就知道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于是心念呼唤玉佩带自己逃命。谁知玉佩却使他完全与村中禁制融为一体,化作了村中天地,竟连如此厉害的羊妖都无法感知。唯一美中不足就是这种状态下,自己无力影响村中凡人,故而只能施展些不痛不痒的障眼法。
现在局势很明了,沈修诚只需拖下去,拖到羊妖等得不耐烦,自行离去,自己再趁此机会真正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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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金银令”收集财物倒是有些慢了,这样下去仙宫何时才能建成?
“仙师,不如直接要求各家各户把金银尽数奉上,以此换得未来数年风调雨顺,此乃‘风雨令’。”
“不错,就依你吧。”
“仙师,我们家中实在没有值钱物件了。”
“有没有可不是你们说的算,验真。”
沈修诚一声令下,村卫开始陆续将这户人家的一切物件搬出门外,而后挖地拆墙无所不用其极,直到房屋摇摇欲坠才堪堪停手。
“回仙师,确实未有私藏值钱物件。”
“好,那我们走吧。”
“啪嗒”忽然有一滴雨打在地面。
不多时,大雨滂沱,村内土路也泥泞起来。
男女老少凄惨的哭喊在雨声中回荡,在沈修诚耳边逐渐消散。
“不,不该如此……”
“沈修诚”好像想起了什么,从金舆跳下,泥水浸染金袍下摆,一同没入黄金履。
他跑到那户人家,抬手施法,右手拇指的忽然玉扳指飞入空中,化作星纹玉佩将雨滴遮挡。随后屋外的大小物件一同飘回原位,连那破碎的瓦砾,剥落的墙皮和开裂的砖石也一同被修复。
“这是哪门子仙人?”
“沈修诚”发出一声疑问,施法将这一家老小的衣物烘干,又将其送入屋内。
他目光微动,回头看去,似乎穿过了朦胧烟雨,直接将那“仙宫”击碎。
“这应该不是梦,而是那位‘仙师’的过往。”
“沈修诚”身形在刹那间开始模糊,接着,金袍化作纯白道袍,面容变成了眉眼藏怒的严逐。
“真是好一个仙宫,好一个仙师,这‘修诚’修的是哪门子的‘诚’?”
白衣青年的身影在雨中穿梭,最终落到刚刚开工的仙宫之前。
倾盆大雨之下,仍有村民在此充作苦力,夜以继日地砌着金墙。
严逐挥袖将雨云拍散,似有所感,内心逐渐恢复平静,以体内仅存的修为覆盖仙宫,将其砖瓦拆解为片片金银,沿着那残留的模糊气机,逐一物归原主。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经脉中本就不多的修为瞬间被抽空,那一头乌黑长发随之一同转为雪白,最后如一片羽毛从空中摇荡跌落。
就在此刻,那消失星纹玉佩又在严逐头顶重现,银色流光环绕在严逐周身,将其包裹。
“果然。”严逐双眸微合,嘴角却勾起一抹微笑。
这并非是单纯的梦境,而是以他人记忆构造的一种幻境,目的是考验心性。
至于考验通过的奖励,十有八九就是这位考官——星纹玉佩。
如此浓厚的天道气息,看来沈修诚先前也是有仙缘颇深,受上天眷顾,愿意派下至宝点拨一二。
只可惜,点拨并没有成功,反而深受其害。
“罢了,我知道你于心不忍,那我便再给他一次机会。所幸这一切皆是出自你的幻境,若为现世,我定不会轻饶他。”
严逐摩挲手中玉佩,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情绪,这法宝跟了沈修诚近百年,倒是也有了几分灵性。
他抬眸望天,一晃神,便在王大胜家醒来。
只是这一次,屋内什么人都没有,没有王大胜夫妇,也没有虎儿和小川。
待严逐关好屋门离去,那禁制也一同向内收缩,所有的房屋和百姓一旦脱离了禁制,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心想事成的幻境,倒跟我那阵法如出一辙。”
严逐耳边似乎又回想起林煌一声声嚣张的“小逐子”,忍俊不禁。
他就这样闲庭信步走向仙宫,似乎早就知道那里是一切的终点。
另一边,林煌收起火龙卷,正在仙宫上方不断以神识搜寻严逐的身影,可是无论他怎么探查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心急如焚之时,却发现禁制在迅速收缩,那些人族聚落也跟着禁制一同消散。
“什么?难道是什么献祭邪术?”
与严逐早期的经历让他不得不以提高警惕,但此处地脉气息仍然平稳,又弄得林煌一头雾水。
“未免有些太奇怪了,若是逐哥在此,应该知道其中缘由。”
“啊——不要——”沈修诚的惨叫声从天际传来,禁制的收缩速度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上太多。更可怕的是,不管他在心中如何呼唤玉佩,都没有一丝回应。
“莫非……真的耗尽了?不!不!不!我不接受!”
林煌听着沈修诚的叫喊,觉得有些刺耳。这种歇斯底里的怒喝哪有半点仙人样子,倒是跟那些修炼了异兽诀的伪仙有些相似,于是探向声音方向的目光也带上了鄙夷。
猛然间,林煌神魂之中涌起一股熟悉感,带着一种愉悦使得他回头望向禁制收缩的其中一侧。
一个人影正不紧不慢地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逐哥!”林煌语调上扬,急不可待地化作一道赤芒扑向严逐。
严逐稳稳将这赤色流光接住,二人手牵着手飞回仙宫顶端,见证幻境崩塌的这一刻。
最后一片金瓦消失,没有任何声响,禁制收缩到天际,悄然散去,只剩下显出人形的沈修诚,穿着他赶考的那一身服饰孤零零地站在山林中,怔怔地看着四周。
“这……这是……”
沈修诚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由奢入俭难,即便知道荣华富贵迟早会离自己而去,他也未曾整理过情绪坦然面对。
“呜——”他的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呜咽,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严逐带着林煌飘落在他身前。
“你本就有仙缘,但未能度过此劫,不过仍有机会……”
沈修诚涕泗横流,浑身颤抖。
“你本不能活如此之久,不过受玉佩仙力温养,尚还有百年寿命。不过依我之见,寿数太多,于你修行不利。”
严逐以剑指点向沈修诚额头,又点到星纹玉佩之上,只见白光忽闪,原本的青年书生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翁。
“十年之内,悟道成仙。”
“原来你才是真的仙人……哈哈哈,我是假的!我是假的!我才是仙师!我是真的仙师!”老翁闻言,像是受到什么刺激,带着沙哑的哭腔有些疯疯癫癫地离开了。
仙心误坠凡尘网,济世功高度祸殃。
金樽玉露饮不尽,始知浮生是黄粱。
“逐哥,他这样还会成仙吗?”
“看他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