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经历已经烂熟于李暮的心中,开厂赚钱是对自身能力的肯定和反馈,虽然蕊哥对拆迁补偿款拥有天生的配得感,但不妨碍现在的无所事事会带来隐隐的惭愧,普世价值中的不劳而获往往给人一种好命但无能的印象,好像他与普通人的唯一区别就只是多了点运气和祖上积德,远不如凭实力创业成功的事实那样令人信服。
他仍然沉浸在过去的高光时刻中。
李暮眼睛亮亮,由衷佩服道:“一定是个很大的大老板吧?”
“那可不。”蕊哥嘴角一歪,一顿彩虹屁把他捧得很高兴。
正聊着,服务员抱着一个大箱子走上二楼。“各位客人,今天是本店店老板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老板大方放福利喽,所有人都有机会抽免单。”她一桌桌路过,挨个给客人抽取,有的抽到了五折或八折,有的抽到了赠送小菜或饮料,最好的一桌抽中买一送一,所有菜品都可以复制一份带回家。
来到李暮这桌,她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伸手:“给我也试试。”
“嘿,人菜瘾大。”蕊哥抿了口热茶。
李暮在里面一阵翻找,把箱内的纸板隔层翻转,最后从从侧边摘下单独一颗的塑料小球。
她指尖用力,捏开塑料外壳,却一把把纸条护在掌心,不敢去看。“我平时运气很差的。”她无奈而自嘲地解释后,才捂着纸条一点点展开。
是一张八折券,不好不坏,普通水准。
“喔喔,不错诶,我以前都是抽参与奖的,今天居然运气爆炸了一次!”
“没见识。”蕊哥嘲笑,自信勾了勾不存在的袖口,“我来!”
看见李暮少见多怪的激动样子,曾经中过一千万彩票的蕊哥不免产生一种过来人的感慨和傲慢,他伸手进箱子口搅了搅,随便摸出一枚小球。
他扔给李暮,一挑下巴。
小球啵一声打开,一张免单纸条安静地躺在里面。
“哇啊啊!是免单!”
“恭喜恭喜,您是我们今天第一位免单客人呢。”服务员也在旁应和。
过分的反应把蕊哥弄懵了一瞬,他抬眼觑了眼字条,眼中有瞬间的意外,很快恢复如常,洋洋自得地说:“看吧,哥就是这么厉害。”
他越想越得意,嘴角压不住得往上翘起。
上天给他的运气还是在的。
“天呐,你运气真好,连带着我也沾光了。”李暮不断吹捧。旁边服务员也不断说着恭维话。隔板里全是装着免单的小球,想抽不到都不可能。
“算你的。”蕊哥大方挥手。
李暮往收银台递交了免单票,站在门口歉意解释。“哥,太不好意思了,说是请你吃饭,没想到反而成了你请我。”
“这有啥,哥有的是钱。”
“下午我陪你打游戏吧,打电竞。”
“行啊。”正愁时间没处消磨的蕊哥一口答应。
毕竟是做格斗游戏出身,李暮的操作很厉害,几局下来,见蕊哥被气得有些红,她连忙藏起技术,捧高高。
这下蕊哥马上开心起来,不断赢的同时,不停嫌弃别人技术菜。
接下来的几天,李暮每天都会请客,每天都有意外的幸运降临到蕊哥身上,导致这顿饭总也还不完。
饭后照例是各式各样的娱乐活动,李暮总能找到一大群人热热闹闹聚起。
人总是会被新鲜感吸引,拆迁户也不例外,这几天的活动与蕊哥平日里的活动大不相同,他玩得很开心,他自以为知道李暮的心思,放任她带着玩,打算吃掉糖衣,把炸弹扔回去,等看到李暮被炸开花的模样,想必会很有趣。
哪怕看不上,但也不会拒绝,蕊哥就是这样的,因为不会吃亏。
又是一天,李暮把午饭约在了一家私人餐厅,说是全素宴,味道好的同时还能养生和无痛减肥,天花乱坠的形容说得很是让人心动。餐厅藏在路边的居民楼里,没有显眼的招牌,也没有兴旺的人气,很不容易找。
恰好李暮又起晚了,正在着急忙慌赶路,先到的蕊哥在定位位置兜了两圈,也没有找到店门,百无聊赖地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
一辆粉蓝色涂装的越野车在不远处停下,与整车气质完全不符的喷漆立刻引起了蕊哥的注意。车上跳下来一个穿休闲西装的高个子女人,平刘海,戴着透明的圆框眼镜,胳膊下夹着两本书,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一扇绿色栅栏门前,打开,走进去。
说不准也是来吃饭的客人,蕊哥盯着她这样想着,脚下一动,在门彻底关闭的前一刻伸手抵住,也跟着钻了进去。
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并非寒冷,而是阴郁的微凉。里面是一条昏暗狭长的通道,蕊哥默不作声,等司渺消失在通道尽头,才跺了跺脚,声控灯应声亮起,和常规的居民楼走道没什么不同。
老旧的灯已经十分黯淡,勉强能照亮环境,蕊哥放轻脚步往前,墙上是一串一串爬山虎似的错乱的电线,从一个孔洞里延伸出来,又在另一个窗缝里钻进去,理不清头尾。
墙上有大片的蜡笔小人和贴纸,色彩已经不再鲜艳,变成和周围一样的包浆哑光,稚嫩的笔画和天马行空的图案让这条通道多了些人味,一排排“某某某我宣你”“某某某是傻比”“到此一游”的胡言乱语停留在童年时光里,等待书写人故地重游时引发一瞬间的怀念。
墙根泛起斑驳的霉点,视线触及,空气里潮湿的霉味瞬间被强调了出来,一口口呼吸在肺叶里,像被凉凉的蛇爬过脚面的颤栗。已经很久没遇到过类似的讨厌气味了,上次还是在学生时代,自建房被剧组买下,他们一家搬去了城里,可没多久新买的房子地基倒塌,只能暂时落魄地蜗居在便宜的地下室,老房子的地下室都不怎么样,阴冷、黏腻,每家每户用水时都会引发水管的一次响亮噪音,最难熬的是梅雨季,地面墙上的瓷砖就没干过,一刻不停地往外冒汗,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发霉长毛。
那段并不愉快的日子让蕊哥皱了皱眉,情不自禁加快脚步。
尽头豁然开朗,一大片水泥空地出现在眼前,一棵大树被矮墙围在其中,贴面的红色小条砖大多都已经风化掉落,碎裂开来,时间给坚固的建筑带来不可控制的损害,但对这棵巨大榕树来说却无关紧要,它毫不关心这些,依旧茁壮生长,抽芽长叶。
是片居民楼的活动场。
蕊哥左看右看,司渺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他连忙快步追上,再穿过一排老房,眼前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呆呆看着面前的广场,震惊之色无法掩盖。
空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巨大石块,有些是天然的原生态,有些被雕刻成了古希腊神殿的装饰柱石。或许不是雕刻的,蕊哥边看边突发奇想。
很快他的目光就被不远处的巨型玻璃装置吸引,大块的坚冰矗立在其中,有完全透明的,也有玉般色泽的ru白,有的封藏着数万年的一团空气,有的困住了几只早已灭迹的海兽。
蕊哥靠近,抬手按在了玻璃外侧,有点冷意,手掌的倒影在里面层层叠叠扭曲地映照出来,十几厘米厚的多层中空玻璃把内侧零下80℃的环境与外侧零上25℃的环境安全地分割开来,得以供人悠闲地驻足欣赏,而不至于要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去近距离接触。
冰块晃晃悠悠,蕊哥看得有点头晕,低头看去,一片不见边际的暗蓝色在脚下铺开,在他目光触及不到的地下蔓延出数公顷的范围,稳稳承托起了冰块。
这些并不是摆在地面的饰品,而是浮荡在人造海洋中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
一片迷你极地的风光被搬到了人间,隐藏在老旧的居民楼之中,每天在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做梦也想不到脚下踩着什么。
他心中骇然,不明白多大的热情才能支持一个人费劲千辛万苦也要把冰山搬到家里。
旁边有道低调的门,黑色的,很不起眼,任何一家有点闲钱的普通人都不会选择的款式,此刻正留着一道缝隙,似乎等着人进去。
蕊哥咽了口口水,握上黑色烤漆门的拉手,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调整心态,做足了心理建设来面对里面的豪华,抱着看到皇宫的预期一把拉开大门。
室内很普通,正对着门口的玄关墙上挂着一副昙花挂画,很有立体感,左侧是一面储物柜和换鞋凳,与普通人家没任何区别,甚至更简洁,连装饰的线条花纹都没有,就是普普通通的家,甚至地砖还有点脏,看起来像是便宜货,时间一久就开始泛色了。
蕊哥却下意识在门口脱了鞋,带着参观有钱亲戚的新家那样的拘禁,蹑手蹑脚往里走。
转过玄关,是客餐厅,里面的装饰也很普通,甚至简洁到有点吝啬,一套餐桌,一张沙发,一面白墙,顶上是投影盒,吊顶连线条都没有,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而且很小,放了两套家具已经有点拥挤了。
环顾过房间布局,充满困惑的蕊哥把目光又落回身边的餐桌,总觉得哪里不对。
哦,餐桌没有桌腿。
嗯?没有桌腿?
蕊哥反应过来,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完全是浮空的餐桌!
他不信邪地在上空来回挥手,但每次都轻松地挥动开,没有遇到一丝阻碍,不是透明的吊线。
他钻进桌底,又是一套来回摸瞎,像丢了拐杖的病人着急无助地乱碰,当然也是什么都没摸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蕊哥完全无法理解,他跪在地上挨个叩击地砖,妄图在里面找到暗藏的装置,说不准是靠磁力相斥,但实心的闷响把这个猜测也否决了。
蕊哥的好奇心上来了,大有一种弄不明白就不走的冲动,他的目光停留在地面,绞尽脑汁构想悬浮技术的原理。
等等!
地砖上的是什么?他仔细分辨脏脏的地面,好像不是色斑,而是石头的纹理,一个海螺切面被印在其上,他又扑到另一块砖上,除了不规则的色块和纹路,还有只海马的形象跃然其上。蕊哥反复摩挲地面,感受它不同寻常的触感,这不是地砖印花,而是真正的深海化石。
“你到别人家里来干什么?”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蕊哥吓得一激灵,抬头看去,司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抱着胳膊靠在客厅的白墙上,看样子,应该是观察了好一会蕊哥的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