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江边出发，路过金碧辉煌的街道，路过狭窄的小巷，天南海北地聊，从商业模式、风控投资，聊到童年的小卖部和电台点播。
沿路有知名连锁的大牌，也有藏在深巷里名不见经传的特色古玩店，他们路过一家每天都在清仓的旧书店，李暮买了本《家常菜做法大全》，程秉钧买了本书法字帖，随后提着塑料袋在满是生活气息的小街上闲逛。
大多都是十几年的老店，卖五金的、卖建材的、理发的、卖水果的、卖鲜花的，招牌有些褪色，店内装修陈旧，但货品井然有序，偶有一家新开的网红店与周围形成鲜明对比。明亮鲜艳的门头总是更能吸引年轻人的目光，而附近一带的常住居民总是会有更信任的去处。
街道狭窄，脚下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砖块，偶尔有块压裂了的，被水泥粗暴地修补起来，与旁边的地面格格不入，电瓶车在巷子中来来往往，两人必须时刻注意路况，不停侧身避让，有时也会有辆小汽车挤进来，在电瓶车的车流里艰难前行，把整条路都堵满，让人忍不住设想要是此刻对面再来一辆，又是怎样忙碌相让的场面。
车子行到跟前，程秉钧把李暮拉开，两人手拉着手贴在刷白的墙面，让出尽量多的空间，司机一手架在车窗，戴着夸张饰品的指尖夹着香烟，手背上露出不知名神兽尾巴的纹身，一手熟练地盘着方向，一点没慌张，轻车熟路地就开了过去，一路压着松动的砖块走远，仿佛一条大鱼游过，短暂地分开鱼群，很快又恢复正常，电瓶车继续来来往往，相互避让。
程秉钧松开了手。
李暮偷摸在裤子上蹭了蹭沾到的手汗，吐槽道：“看起来是个文艺青年富二代，我猜他一定有条微喇工装裤，出门必定叠穿。”
她顺了顺烫卷的长发，“他刚刚的烟头差点撩到我头发。”
程秉钧的视线落到李暮的头发上，顺便扫了眼胸前，发现并无大碍后安慰她：“没事就行，窄巷子难免的。”
他们继续走在街上，路过一家家小饭馆，香味飘出来，李暮有些饿了，天色也逐渐暗下来，她领着少爷抄近路，绕进一条更窄的弄堂，来到隔壁小街，站定在大排档前。
“请你吃饭！”李暮叉着腰说，有些捉弄的得意。
招牌是简约的红底白字，店内陈设井然有序，桌椅干净整洁，收银台上还有一只橘猫坐在上面揽客，身后是大海报的菜品图片。
“你……”程秉钧欲言又止。
他巡视一圈店里店外的环境，脸色如常，看不出多少嫌弃。
李暮大笑：“哈哈哈，小说里的女主都这么做，带少爷来吃路边摊，少爷哪见过这些平民玩意，直呼这女人和我见过的都不一样。”
程秉钧无奈地笑笑，“我只是有点小钱，不是困在深宫的丫鬟，也是会吃街边店的好吗？”
“再说，莱天也爱带我来路边店，烟火气比酒店更珍贵。”
李暮摆摆手，模仿红楼配音调侃道：“诶呀，莱天才是真女主，我来晚了。”
她选了几个招牌菜，给自己拿了两瓶啤酒，又给程秉钧抓了瓶椰子汁。
“来吧。”李暮把饮料从天而降，落到少爷面前，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蹭到点灰。”她随口解释，在对面坐下。
程秉钧扭头看了眼她落手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顺着刚才的话题又问：“你很想当女主吗？”
“我现在就是女主。”李暮开了瓶盖，自信而平和地回答，与回答今天是星期几一样肯定。“我的人生，我永远都是女主，无论别人多优秀多有钱，我仍然是女主。”
程秉钧有些惊讶：“那你一定不会退缩。”
“也不是。”杯中的泡沫快要溢出来，李暮低头嗦了口，“我秉持打不过就跑、正面不行就侧面的原则，也是会闪避的。”她抬头瞪了眼，“什么啊，我们E人又不是机器，哪里会次次闷头冲啊，那不成傻子了？”
“你平时遇到难题怎么办呢？”少爷又问，给自己倒了杯椰汁。
“大事先哭一场，小事先睡一觉，不大不小的事就逛逛园林吃顿好的，”李暮回忆了下，“先把简单的做完，慢慢就解决整件事了。”
“如果难题太大呢？”少爷还在问。
李暮眯着眼睛看向他，“我说，你怎么整得像面试似的，我李暮的本事你不是都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低头转着饮料杯的程秉钧抬起眼帘，虽没喝酒，眼神却有些迷瞪。
“我不比你差。”
“诶哟喂！”李暮睁大双眼，表情夸张：“倒反天罡了这是！”
没说完她就笑出声，程秉钧眼中也流露出些笑意。
菜上来了，少爷扫了眼菜色，问：“不是本帮菜？”
“什么啦，我特意选的这家。”李暮用筷子尖指着那盘油爆双脆，“就为了让你换换口味，天天吃一样的菜不厌烦吗？”
“我倒还好，对吃的不挑剔。”程秉钧再次细细观察李暮几眼，若有所思，“我只是想，你这样的应该更泼辣些，由辣椒、白酒组成的印象。”
“过分了啊？”李暮睨了他一眼，“咱们老家相距统共不过百十来公里，口味能差到哪去？”她又补充：“再说，我也没外向到那地步。”
“是吗，那我是该多了解你些。”程秉钧说：“一直以来你都表现地强势靠谱，很难让人产生保护想法。”
“被保护是什么很好的事情吗？”李暮不悦，毫不客气反问：“在接受庇佑的同时就意味着只能等待别人的施舍，因为一丁点莫须有的保护就失去了自己的人权，那很亏的，你从小看爹妈做生意长大的肯定懂啊。”
再说了你们真的有保护什么吗，李暮在内心说道，把伴侣当成自己的财产来保护吗？大多数人愿意为爱牺牲生命，但不愿意为爱刷一次马桶，毕竟献身只是嘴上说说，马桶是真的得刷。
程秉钧低头喝了口饮料，掩饰住了表情，再抬头时眼中便只剩下惊艳：“这种说法我第一次听说，你和我接触过的别的女孩都不一样。”
好俗套的分割，把她从所有女人群体中摘离出来，就好像从人群中选出了一位圣人，便可以用更严格、更严厉的标准对待她，尽情挑剔圣人们所犯下的瑕疵，便可使她和圣人们一样，为他人无私奉献。
李暮没有反驳，只是顺着笑了笑，把话题转去了更日常的方面。
两人饭量都不大，边吃边聊一个小时也就结束了。
程秉钧将外套搭在手臂上，为李暮打开玻璃门，他扶着把手观察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约七点半左右，再加上回去的路程，到家起码得九点。“有点晚了，我送你，你现在住哪？”
“住酒店。”
“你还住酒店？”他很意外。
“刚买了新房子，还在装修，等装好了计划把我爸妈接过来住，我挑的小区附近医疗、老年活动都多，又热闹，适合他们养老，反正我的根还在劳力市，我的公司、家、朋友都在那。”她喝了点酒，被风一吹便有些微醺的松泛，高高抬起脚尖，大跨步地避开砖缝，专门寻找完整的区域落定，自顾自玩着童年的跳格子游戏，浓密而蓬松的波浪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肩膀跳跃。
李暮一边蹦跶，一边规划父母的养老，方方面面都已经考虑齐全，越想越觉得满意。
程秉钧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双手踹在上衣口袋，慢悠悠迈着步子。
“那要不，去我家坐坐？”他忽然提议。
李暮愣了愣，似乎在思考。
“是我冒昧了？”
“不，我没带换洗衣服。”李暮垫着脚尖站定在砖块之间，鞋尖畏缩似的挤在一起，非要一起挤在格子里。
闻言程少爷一笑：“我家还不至于缺你一身衣服。”
“那走吧。”李暮落下脚跟，稳稳站立，回首说道。
出乎意料地答应得很快。
程秉钧显然没料到，圆场的话术正要出口，反应过来后又被李暮抢走了话题。
“你家的狮子标本还在吗，上次真是吓我一跳。”
“上次我去得匆忙，都没好好看过布局。”
“这样一套小院要多少个小目标，算算我还得给你打工多少年？”
她不停地说话，掩饰藏在口袋里疯狂给柳易发信号的手。
“嗯，怎么回去呢？”李暮观察自己的方位，拉着少爷暴走一下午，走得离公司有点远。
“打个车吧。”程秉钧摸出手机，有些犹豫。
“怎么了？”
“我记得公司有个死在半道上的打车软件，记不得名字了，当时做得早，马路上还是出租车的天下，现在捡回去或许还来得及。”程老板皱眉思索，名字确实久远，看他表情起码得想好几天。
“好了，别磨蹭了，我来打车。”李暮三下五除二弄好，叫上他，“走走吧，吹吹风，这里路窄，车子不好进，我们去大路边等。”
他们走在路上，时不时迎面碰上几对挽着胳膊或者抱在一起的情侣。
旁边有个促销员在卖力推荐：“今天做活动，奶茶买一送一，帅哥要买吗？”
“不了。”程秉钧回得很干脆。
“开业大酬宾，买二免一！”
“不用。”
“双人赏樱早鸟票，只要398！”
“不买，谢谢。”
莫名其妙出来一大堆推销的人，程秉钧每一个都不甚在意地回绝，到后面连拒绝的话也懒得说，直接默默避开。
他低着头快步闪避，直到李暮被平地绊了一跤，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
“没事吧？”他表现出一个同伴应有的关心。
李暮在他肩膀借力，稳住了身形。
“OK，没什么事。”
两人继续往前走。
程秉钧目视前方，似乎在思考什么。“要是我们联合，或许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