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利嘉的业务后,李暮改换包装盘活,最高的时候她的营收能占到程氏集团总收入的一半,凭一己之力扛起了集团的半壁江山,孔庆入狱,程秉钧默许,前路再无阻碍,李暮准备冲集团副总的位置。
老楚也给力,刚进来就左右逢源,联合三分之二的高管联名举荐,声势浩大地在员工之中起哄。
几乎所有员工都认为副总非李暮莫属,李暮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彻夜地准备着一场生涯中最大、最难的面试,像随时准备上阵的战士。
然后,在一个寻常的日子,她接到了邀请。
或者说,是通知。
你来一下茶室。
你:多么随便。来一下:多么敷衍。
与她所规划的大相径庭,但不能不去。
于是李暮站在了茶室,当初初次与程大少爷见面的地方。
她迈过前厅,踏上坚实的石桥,橙红色的锦鲤在水中悠闲游动,仿佛早已习惯了来客的打扰。她在石桥上站了好一会,最后默背一遍草稿,才下了小桥,低下头颅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室内。
会议室在最里侧的一间,环境是公司远不能比的,进门就被浓厚的檀香落了满身,整段黄花梨木雕刻而成的长桌放置于正中,四周内嵌的屏幕上显示着集团股价的实时波动,和各类运转数据统计图,坐着的六人,除了大少爷,其他无一不是生面孔,从来未在媒体和架构图上出现过。
他们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继续交谈。
李暮便安静地立于屏幕前,是个很像人类的摆件。
“李暮。”程秉钧转头问道:“说说吧。”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仿佛被按上了弱音器。
声音完全被掩盖在了细微的交谈声中。
成了打消寂寞的背景音,成了无足轻重的配乐。
李暮没有说话吗,说了,说了不少,但她的话无人在意,没有一个人把她当回事,需要她出场的时候召之即来,不用时便挥之即去。
她重视的场合不过是他们拌嘴的日常,她只是用来佐证某人一句观点的道具,她只是一张纸,用来展示一句两句话,用时拿出来见见光,不用时便压在最底下,往后碍眼时说不准还会出现在垃圾桶。
她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这句话立刻被其中一人引用了。
“你看,我说的吧……”
李暮便停下了,立于旁边,是个很像人类的摆件。
六人的讨论中,只有程秉钧坐在侧面中间位置撑着下巴沉思,很少参与谈话。
在公司身处最高位的程总,在六人中也只不过是没有话语权的小辈。
程秉钧的父亲坐在首位,他频频啧嘴,与旁边人互相推脱,最终没推过,将纸张接到手里,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讲得不错,”程父说道:“经过我们股东会的一致讨论,决定对暮什么叙光项目部负责人、集团分公司代理总经理、什么什么项目部……哪来那么多名字,对你,作开除处理。”
李暮脸颊一跳,眯起眼睛,先是看向递纸的人,又看向程秉钧,目光在几人之中流动片刻,意识到他们中仍然没有决定性话事人,她神色恢复正常,反问:
“不知道我走后,将由谁接替这部分工作?”
程父看向程秉钧,大少爷小心地不去与李暮对视,神色如常地看着程父说道:“我手边事务繁杂,接手后一定顾不过来,不如暂缓,等培养出更合适的替代人再议。”
“培养?培养谁?我们家还有谁可培养吗?”程父语气怪异,像说了句气话。
“这就要问舅祖父了。”程秉钧回答问题,顺带给李暮指明了真正的幕后人,有钱人投资爱用姻亲关系维系,厉害的把控一辈子,失误了便被反吃,总是差不多的例子。
程父转移话题:“还有,你那部分股权我们需要收回,擅自将自己的公司上市,完全打破了计划,简直罪大恶极,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已经是我们网开一面的结果,别不知足。”
“做人要识相些,不是你该拿的就乖乖放回来。”
程父板着脸训诫,像顽固不化的旧时代男老领导。
“当初收购的时候就不应该留,小程,这件事你做的不好。”旁边人点着手指附和道。
“您教训得是。”程秉钧乖顺认错。
李暮在旁边安静听着,反正她只是个配件,从踏入这间屋子,进入这场会议的时候,她就知道副总的位置无望,任她如何准备,能力又如何出众,都不是他们选人的考量范围。
在这间屋子里,才能是最不重要的。
房间内是一团紧聚的气,她从进门那刻就被排挤,只是硬着头皮挤了进去,她看似站在其中,却根本无法融入。
她呼吸着浓郁的檀香,有些腻,多臭的味道才要用如此重的香掩盖呢?多么浓烈的渴望才要用如此重的清心压制。
李暮抬起一口心气,说:“但你们也需要考虑下公司的运行,如今我是众望所归,离了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平稳运作下去。”
“众望?”有人嗤笑一声,“众望,是指我们吗?”
“一群打工的,众望?”
李暮握紧拳头,克制地呼吸,深深地将一口气压下去。
虽然克制了一下,但没克制住。
“你们的财富,终究还是靠我们而来。”她说。
五人放肆地笑起来,程秉钧抬手掩着嘴,在其中格格不入。
程父用三分不屑,三分嫌恶,四分蔑视,通俗来讲便是无意识厌女与有意识厌李暮的眼神看过来。
“你叫什么来着?”他看了眼纸,“李暮?是吧。”
“你看起来是会勾走我儿子的女人。”
程父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在李暮全身游走,审视、幻想、信以为真、造谣、鄙夷、唾弃。
一系列的恶意在他脑中走了一圈,通过心照不宣的脑电波传递出去,与其他男人同频、共鸣、共同鄙夷。
李暮不去看、不去想,连将来反制他们的场景也不去想。
她想的是自己熬过的每个日日夜夜。
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靠身体上位的女人。
总经理也好,副总也好,可以是任何人,但任何人里不包括女人。
女人啊,给你们一个总监的位置坐坐就好了,争吧抢吧,全部的女人去争那一个总监的位置,剩下的男人便可安心了。
李暮想到了以远,她卡在财务总监的位置上时,恐怕内心是和自己同样的愤怒彷徨。
但不能在此处停下。
没有路,就由她来开一条。
把灵魂卖给系统,将全部的未来押上赌桌。
她屏蔽嘲笑的杂音,继续说道:“经济下行,业务不好做,唯有我的项目尚能维持住基本进账,我一人便撑起了半个公司,放到哪行都是佼佼者,难道你们宁愿放着白花花的钱不要,也要把我辞退吗?”
“谁做不是做?”程父道:“你以为你很厉害吗?”
“那么谁做到了吗?”李暮说:“在我之前,有人做到了吗?”
程父张口想要反驳,记忆中的孔归羽却在此刻跳出来,捂住了他的眼耳口鼻,把他的情绪起伏安抚了下去,也为李暮争来了一些喘息时间。
程父看向身旁的人,偏过头,与他窃窃私语。
窃窃私语很快演变成全体的议论,最后变为争吵。
最后六人也没吵出什么名堂,挥挥手就让李暮回去了,当然,辞退的事情也没了下文。
李暮再次站在石桥上,面朝大门,空气重又变得清新起来,她用力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觉得好像在梦境中游荡了一圈。
荒唐的现实,因为太真实而显得虚假。
孔庆离开后,很多事情都没人决定,只能去找程秉钧解决,但少爷分身乏术,每个都是紧急件,实在处理不过来,又不明说让李暮代办。
他发挥出自己最擅长的手段——遁走。徒留李暮面对乌泱泱挤在程少爷办公室的人。
场面吵得不可开交,心里烦闷的李暮加入战局,把在茶室受的气都撒到他们身上。
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输出,她一对多仍然不落上风,顺便把程秉钧也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坐在办公桌上,俨然一副霸占地盘的模样。
“你指望他指望出什么来了吗?”李暮翘起腿,轻轻晃着脚尖,“好事他跑得比你快,坏事他也跑得比你快。”
“你的工作总要去做,总不能为了等一个同意花上十天半个月,那公司还要不要运行了?”
李暮举着一把厚厚的文件,再扔回桌面,她一打接一打拾起堆积如山的纸张,从原地挪到旁边,足足抓了十几趟,像堆到极限的叠叠乐,摇晃几下后,彻底倾塌下来,哗啦啦落了一场雪片雨。
老楚在一旁连连附和:“就是啊,等下去不是办法。”
李暮继续说:“就算你们愿意等,你以为程秉钧就愿意批吗?没人在前面看,你以为他敢落笔担这个责任吗?”
“就是啊,领导哪能亲自看?”老楚再次附和。
其他人没人说话,道理都懂,他们也只是在等一个允许,或者等一个起头人。
其实现在最合适的起头人就是老楚,但他贼拉精明,光说不动,问就是不熟悉业务,先等等其他人怎么做。
所以李暮只是单纯发泄着怒气,临门一脚迈不出去,令她很是痛苦。
门被敲响,她一抬头,就看到狄绮漫将门扇大开,一阵强风涌进来,吹得人打了个寒颤,秘书退到一边,让出身后衣着考究的老者。
老者拄着龙头拐杖,年事已高,脊背佝偻,威严却不减,他像柱石般站在门口,镇住了乱哄哄的众人,目光再往后看去,身后跟着孔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