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有些理解了,丽娜在担忧自己生产的安危,担忧自己不幸离世后丈夫会将孩子扔给父母照顾,无法按她和他共同制定的规划将他们养育成身心都健康的孩子,担忧老一辈只知冷暖饱饿不知心理健康的局限,同时里面掺杂了些对自己生意蒸蒸日上的羡慕和不甘,还有点对丈夫拿着她的赔偿款再娶新人的恐慌。
离生产越近,她的恐惧就越深,各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在一起,每个都想被优先表达出来,所以才显得这么跳、这么急、这么乱。
丽娜的脸上骤然浮现出痛苦,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怎么了?”李暮连忙问。
“有点痛。”丽娜艰难地说。
李暮握起她的手,有些凉,一把骨头。
熬过去一阵,丽娜松缓下来。
没等李暮开口,倒是她先说起来:“你的手很温暖,令人安心。”她摩挲李暮的指节,“你好像瘦了,最近看你忙得要命,有好好吃饭吗?”
“当然,每天都有人替我准备午餐。”
“那晚饭呢?”
“柳易现在住我家,下班早就做点美味面条,不出差的时候能大饱口福。”李暮的眉毛也落下来,神情变得柔软了些:“我还抽空学了两个菜,下次我来下厨,我们一起出去野餐。正值好天气,柳树都抽芽了,樱花也开了,等你做完月子,天气也暖和了,正好赶上。”
丽娜叹气:“偶尔吃顿正常饭怎么够呢,要每天一日三餐都坚持呀。”
谎言一下就被察觉出来,毕竟是十年的交情,从舍友做到合作伙伴,熟悉地不能再熟悉。
“怪不得你能成功呢,做起事来命都不要了,我做不到,脑子里想的都是吃吃喝喝,要不就是外面的美丽风景。”丽娜自嘲道,声音有些沙哑。
“喝口汤吧,攒攒力气。”李暮起身盛了一碗,又安慰:“我们苟富贵勿相忘,虽然不能全部给你,但在我能力范围你需要什么我都能支持。没什么好担心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那怎么行呢,你愿意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丽娜推拒。
“你是股东啊!”
“哪有,一切不都是你筹备的吗,我只是打打工。”
“是你忘记啦,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李暮说完,两人都不再说话。丽娜安静地小口啜饮鸽汤,不多久,丽娜的丈夫回来,李暮让出位置,走到外面处理工作。
下午,丽娜的丈夫跑出来喊医生,说肚子痛。
医生进来检查,却只说让等。
李暮看着丽娜痛苦的表情,有些怀疑:“就这么痛着吗?可是她很难受,不能做点什么缓解一下吗?”
医生有些不耐烦,“都是这样的,宫口没打开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熬。”
“催产针呢?”
“哪能随便打?”
“麻醉师呢?”
“还在另一场手术里面。”
“这不对,”李暮严肃起来,像在面对下属:“我们预定的是全程服务,麻醉师应该只服务她一人。”
医生摊手:“人手不够,那边也需要,总不能放着一个现成的麻醉师闲着不用吧?”看李暮一副要动怒的样子,医生又说:“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你那么有钱怎么不定私人医院呢?”
李暮本来是想的,但丽娜不允许。
她脾气上来了,最近的行动异常顺利,自信心也培养起来,她一时间转变不过来,张口就说起大话:“当年我要是选学医这条路,早就研究出全流程无痛安心生产了!”
医生见多了装人,阴阳怪气道:“好好好,大教授,大领导,您往旁边去去,发表学术论文也别影响我工作,还有好些病人等着我呢!”
“李暮。”病房内传来丽娜细微的声音。
“别麻烦医生,都是这样的,那就这样吧。”
“不激烈哪能有改变,”李暮睁大眼睛,“你就这样,她就这样,一百年以后也还是这样!”
她虽然烦躁,但也只是嘴上说说,倒不至于因此仗势欺人,毕竟医生也是在做本职工作,拌两句嘴是常有的事。
“李总,消消气,”丽娜的丈夫也提醒道:“这不是您公司。工作那套不能放在这。”
李暮闭嘴了。
在一阵一阵的疼痛中挣扎了两个小时,终于有人来接丽娜。
李暮握着她的手,唱诵祝福。
“愿幸运女神常伴汝身。”
看着丽娜被推进手术室,李暮朝她丈夫点头致意,两人隔着几个位置分开坐下等候,半个小时,又半个小时,时间如流水消逝,一点都不经用。太漫长了!丽娜的丈夫出于礼节买了瓶水递来,李暮道谢接过,他又走回自己座位坐下,全程再没有多余的交流。
瓶盖比平时的要难拧,李暮腕力不够,拿衣服垫在瓶盖的螺旋纹上,费了一番功夫才拧开。
她看着掌心中的红印,觉得不太对劲。
自己的力气不至于这么小,塑料瓶里的水也比平时要装得更满,李暮左手有些抖,满溢的矿泉水顺着沿口流淌而下,像决堤的山洪,像经血持续不断地从身体流出,李暮手一滑,抓不稳的塑料瓶坠落在地,发出很大的噪音,引来许多探究的目光。
心绪不宁的她来不及在意一瓶水,猛地起身奔向手术室门口,丽娜的丈夫也在同一时刻跑来。
几乎是同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丽娜的家属在吗?”
“在!我在!”丽娜的丈夫连忙上前。
护士用复杂的眼神看向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丽娜女士羊水栓塞,有一定烈性风险。”
“请一定要救她!麻烦你们尽力,不要省钱。”
“不是钱的问题。”
看他们两句聊不到点子上,李暮抢上前:“要怎么办,需要我们配合什么?”
护士叫来医生,简短地告知了风险,丽娜的丈夫和医生紧急确认了方案,总算是有点希望。
李暮无措地在走廊走来走去,旁边站着更无措的丽娜的丈夫。
“不对。”
李暮心慌意乱,觉得这场危机有点太大了。
比之前遇到的所有难题都要大。
她打电话给贞柳易,让她把滞留在劳心市的玩家严宗兴带来。
李暮的脸冷若冰霜,与决议杀菲宁那晚别无二致,任何事都是有分量的,既然想挣扎,就只能牺牲与自己关系不深的另一方。
系统赋予她的希望,为此她将承担一切后果,不管是什么。
门再次打开,医生在呼唤家属。
“怎么样了,医生,求求你救救丽娜。”她的丈夫在外面哭泣。
“我们尽力了,但是……还有点时间,你进去道个别吧。”
李暮脸颊跳动,紧紧攥着手腕。
满头大汗的贞柳易拽着小严匆匆赶来,李暮一把抓过,力气之大,竟使小严一时间无法挣脱,任由她拖过去。
李暮大力拍门。
“干什么呢,不是家属添什么乱呢?”
李暮不废话,扔出一把钞票怂恿众人,谁踹开门这钱就是谁的。
好几个人一拥而上,还没挨到边,紧闭的门连忙打开,另一个医生开口阻拦:“你们在干什么,闹哪样呢,里面那么多病人……”
李暮不管不顾拖着小严闯进去,一路上竟然无人敢拦,似乎是被她的神情吓到,生离死别面前失控是常有的,与其当个死守规则的好医生,不如留个空子让他们最后见个面。
毕竟是她自己闯进来的,和他们可没有关系。
他们象征性地挡了挡,忙着去处理其他更有希望的病人了。
弥留之际的丽娜几乎没力气睁开眼睛,丈夫正在垂头痛哭,李暮拉起衣领把他扔开,将锋利的刀塞进丽娜手中,二话不说,握着丽娜的手,刺进玩家小严的心脏。
“不要!”丽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苍白的嘴唇发出无声的制止,手中却无力阻止李暮的疯狂。
杀玩家没有约束,所以李暮不管不顾,抓着丽娜的手连刺数刀,严宗兴的生息终于消失,丽娜猛得坐起身,扔掉手中的刀,用尽全力的巴掌落在李暮脸上,瞬间肿起来一大片。
“你还是不是人!”
错杂干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众警卫把李暮包围起来,举着枪万分警惕地呵斥。李暮缓缓举起手,神色怔怔不知所想,是救下丽娜的庆幸呢,还是反挨一巴掌的埋怨。她举着双手,小声说:“如果有个机会放在面前,用陌生人的命可以救亲人朋友的命,只要有1%的可能,我就不会放弃。”
丽娜嘴唇颤抖,无法出声。
“可他不是游戏,是活生生的人啊!你要我怎么用着他的生命,继续像没事人一样生活下去呢!”
李暮听到了她心中的暴怒,没有回答。
“举起手,蹲下!”
李暮听话地踏过血迹,走到中心圈抱头下蹲。
“我问心无愧。”她在内心如此默念。
他们押着她走出手术室,殷红的脚印在身后蔓延开,逐渐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