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在月光下发出清越颤鸣，赵萱指节发白，终究将佩剑重重归鞘。

于小实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抠进她袖口云纹里。少年脖颈处隐隐可见的鳞甲倒映着月光，平添一丝诡异，喉结滚动间溢出野兽般的低喘："赵师姐，我试过啃树皮、嚼香灰，"他忽然剧烈干呕，指缝渗出带着碎肉的血沫，"可只有生肉能止住胃里那把火……"

赵萱凝视着于小实，心中五味杂陈。她深刻感受到，如果自己此刻放弃，将于小实交给在场的这十几名修士，那么，这个少年眼中那微弱的希望之火恐怕将会彻底熄灭。

原本，赵萱确实有过放弃于小实的念头。一来，问题之严峻，远非她一己之力所能解决；二来，她不想因此事而连累到自己的母亲。毕竟，当初那妖魔假借赵晚枫的身躯复活，已经让母亲和当初的自己饱受非议和困扰。

手中的剑为何而鸣？如果不能保护弱小，那学剑是为了什么？修成剑仙又如何？

赵萱忽然回想起来，前世牡丹仙子为何会厌倦瑶池生活。

也回想起来，当初吕洞宾求她帮助小人参精，她慷慨相助，绝不仅仅因为感情。

世间不平之事，总要有人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赵姑娘，你为何还不让开？这妖魔留着后患无穷，迟早要害了大家。”一个丹鼎门修士说道。

面对丹鼎门修士的催促，赵萱坚定地回应：“这妖魔之事尚未查清，我不能让你们随意伤害他。若他真有为祸之心，我自当出手，但在此之前，我们不能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剑鸣再起，却不是对着魔物。清都剑诀第三式"玉壶光转"破空而出，漫天剑芒如揉碎的雪，惊得众人急退三丈。等他们挥散剑气，只见霓裳披风猎猎展开如垂天之云，转瞬化作一线流霞没入参宿星位。

在虎峪峰岩洞内，赵萱引领着孙浪和重华来见白泽与于小实。

重华扫了一眼晕倒在地、脖颈上已爬满鳞甲的于小实，向白泽询问道：“白泽先生，路上赵姑娘已经与我和孙小友简述了大致情况。请问，这天魔种到底是什么？”

白泽神色凝重，缓缓开口：“天魔种已经消失了很多年，我未曾料到，在有生之年还会再看到它。远古之时，神魔之战中，古魔在殒命前，会倾注全部魔力凝结成天魔种。若有人在特定的情形下触发天魔种，就会继承并融合古魔的身躯与魔力。而完成古魔的遗愿后，那人就能成为真正的魔。”

白泽继续解释说：“后来，魔族修士效仿天魔种的做法，在临死前也经常立下诅咒，但大部分都没有成效。然而，这个天魔种却确实成功了，真是令人称奇。”

接着，白泽又补充道：“于小实越是胡思乱想，只会魔化得越快。因此，我打晕了他。你们谁有迷药或者昏睡符咒，快给他用上。”

孙浪闻言，递过去一瓶宁眠丹，同时面露疑惑之色：“观此人身上所生的鳞甲，应当是蛟龙之属。难不成魔界有什么原身为蛟龙的厉害魔修？”

白泽摇摇头，肯定地说：“据我所知，魔界应当没有以蛟龙为原身的厉害魔修。不过……”说到这里，白泽陷入了沉思。

孙浪关切地问道：“不过如何？”

白泽缓缓开口：“不过，这天魔种极有可能是经过改良的。因为这少年如果是一个月前患上的天魔种，那么到现在还未被完全吞噬心智，这效力与之前的天魔种相比，实在是差太多了。而且气息极为驳杂，像是好几个妖魔糅合在一起的感觉。”

白泽复又摇了摇头：“可惜我只能知晓亲自见过的人或事物的秘密，没见过的，无论如何也无法得知。”

孙浪闻言，不禁叹了口气：“方才一靠近这里，我就感到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如果真的是有人特意炼制的天魔种，那很可能掺杂了我外公蛟魔王的魔力……”

重华见状，轻轻拍了拍孙浪的肩膀，安慰道：“蛟魔王生前所作所为，与你并无干系，你无需挂怀。眼下我们既然已经大致了解了天魔种的情况，那么最为迫切的，是摸清这世上到底有多少天魔种，已经苏醒了多少，以及我们能否将其控制住。”

孙浪闻言，心中稍感宽慰，拱手向重华称谢：“多谢重华前辈提醒。”

“重华长老，我有些担心自己方才的冲动之举，会给母亲和清都山带来麻烦。”赵萱忧虑地说道。

重华微微一笑，他的笑容让人分外安心，展现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气度：“你那并不是冲动，如果放任不管，恐怕于小实早已因受刺激而魔化。到那时，别说围攻他的那十几名少年修士，就连镇上的居民能活下来多少都是个未知数。”

赵萱闻言，心中的忧虑稍减，随即问道：“那眼下我们应当怎么做？”

“昨天我守在此处，并未见到一个妖魔出来。我怀疑上个月魔界发生了重大变故，导致一大批妖魔出洞。而眼下这岩洞一丝魔息也寻觅不到，极有可能是通道已经关闭。”重华并未直接回答赵萱的问题，而是先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他接着说道：“而且，当日我与赵姑娘忙于前往论剑台保护众人，并未分心关注虎峪峰岩洞的情况。因此，当日从岩洞逃出去的妖魔数量，实在是难以估量。”

重华神色凝重地总结道：“现下我们处于敌暗我明的被动局面，仅有的线索便是天魔种和虎峪峰岩洞。那我们只能充分利用这两点来展开调查。”

“岩洞是这些妖魔返回魔界的通道，它们必定会时常回来探查。而天魔种若是通过搜集临死前妖魔的魔力来炼制，想必也十分难得，况且又下到魔界入口附近，定然不是随意之举。”

重华面露迟疑，看向孙浪：“孙小友，你变身术掌握的如何？”

……

经过一番商议与准备，一刻钟后，重华做出了安排：白泽带于小实前往妖言印书社，然后设下禁制留心岩洞；而另外三人则前往清都峰，准备应对九大门派可能提出的责难。

临走时，白泽叫住了赵萱：“赵姑娘，请留步，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待重华与孙浪走出洞口，赵萱好奇地问道：“不知白泽先生有何事要与我讲？”

白泽温柔地望着赵萱，眼中带着笑意：“刚开始时，我见你捉弄那几个相亲对象，觉得你与牡丹仙子性情大不相同。但是方才在山下，看到你不顾一切地保护于小实，我才意识到，你依然是当初那个美丽、善良、勇敢无畏的瑶池仙子。”

赵萱闻言，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思量：看这架势，白泽先生莫不是要向我表白？

“你把储物袋里的那瓶忘情丹给我吧，恐怕这一别之后，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白泽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舍。

赵萱闻言大吃一惊：“白泽先生，你居然知道我有忘情丹？！”

白泽微微一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只要是见到的人或物，在我眼里就几乎没有秘密。”

赵萱一脸愕然地问道：“那……那我的所思所想，您也都知道吗？”

白泽解释道：“我并无灵犀兽那般，有洞悉人心的能力，但对于面前之人身上所携带之物、所做过之事以及所具备的能力，我大体上是能够感知的。”

赵萱闻言，不禁惊叹：“白泽先生不愧是神兽，真是好生神奇。”

白泽轻轻叹息一声，把玩着手中的药瓶说道：“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份神奇，我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不过，既然天道不让我消亡，我便要好好活着。等到我实在无法承受所知晓的庞大信息时，我便会服下一颗忘情丹以求解脱。”

“白先生，赵萱尚有一事欲求指教。”赵萱礼貌地说道。

“赵姑娘莫不是想询问吕大仙分身的下落？”白泽一语中的。

赵萱微微颔首：“的确，看来什么事都逃不过白泽先生的法眼。”

白泽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日吕大仙来妖言印书社找我，我察觉到他只是分身。他向我询问了一些问题，提及正在魔界处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我故意告诉他一个有效但冒险的方法，而且推测他大概会为了镇压妖魔而被困。临别之际，我赠予吕大仙一块昆仑神玉，告知他此玉拥有暂时破开结界的神效，在紧要关头，能助他送出一缕神魂。

“因此今日一见到重华，我就知道他虽然身躯由宝剑所化，但神魂却蕴涵着吕大仙的气息。”白泽说道。

“什么？！”原来重华竟然是仙剑与吕大仙分身的一部分神魂融合所化，赵萱震惊不已，顿时明白为什么对重华一见如故。

“此事万不可在重华面前透露半分，一旦重华发现自己并非剑灵，咒术便会不攻自破。到那时，吕大仙的神魂就不得不回归本体。如此一来，重华剑因灵力匮乏，将再次变为一把寻常之剑。”白泽神色凝重地叮嘱道。

……

赵萱辞别白泽，来到洞口，发现孙浪和重华正凑在一起听什么。

“真的是师父的声音呀。”孙浪一提到自家师父，声音抑制不住地喜悦，立马显得稚气未脱、单纯乖巧起来。

重华望着孙浪的样子笑了笑，“既然吕大仙让我们回趟逍遥居，不如先去看看，横竖那几大门派等不到咱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萱不明所以：“为何要去逍遥居？”

孙浪瞬时沉稳起来：“赵姑娘，家师刚刚传音与重华大哥，说让你我三人回一趟逍遥居，可添些助力。”

赵萱面露惊讶：“竟然还有我？吕大仙居然知道咱们三人在一起？”

重华说道：“吕大仙自然有办法知道，事不宜迟，我们尽快赶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