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严静姝是不喜欢孟图南的。
盛家收养她的时候她才十五岁,就已姿容出挑,隐有倾城之貌,就因为这张脸,盛家的门槛一度都被踏烂了,还开罪不少达官权贵。后来,盛家因她的故意伤害,使得当时才十八岁的小儿子盛宴瘸了条腿,被送往毛熊国进修,苦寒之地,一待至今。
出事那年严静姝尚未与盛世结婚,两人时常因性格问题闹矛盾,分分合合很是疲惫。她便选择了出任务冷处理这段纠结的恋人关系,待再她回来,盛世便求婚了,直至举行婚礼也未见盛宴与孟图南,才方知盛家出了大事。
但其中具体缘由盛世没有跟她说,盛家也有意压着瞒着,她也不好打听,七零八凑听了一耳朵只觉离谱,再后来她回到部队工作就抛诸脑后了。
只是没想过,三年后竟还能再见。
更没想到,她居然被纳入国家千人引进计划中的一员,取得特殊资格回国供职。
世事难料四个字在此刻具象化了。
严静姝本可以粉饰太平,装作毫不知情的,但她有道德和良知,她做不到无动于衷。今日她来司令部是因为工作,没成想又遇到她,那么,有些话她就不得说了。
“这话本不该我说的,但思来想去许久,我还是开了这个口。但今日我想以一个女性,一个姐姐的身份多一句嘴。”她尽量放缓语气,做到公正客观,“我不想在别人背后说他人坏话,但凌峥嵘真的不是良配。你还小,婚姻大事何必及急于一时?”
“现在外头风言风语难听极了,他是男性,风头一过什么都不影响,但你不同,你以后要找对象的,要提拔的,这些都会是你人生的污点。”
“不要招惹他那样强势的男人,静下心做出点成绩,那时你再抬头会发现,他除却样貌拿的出手外,性格,家世,工作性质无一不是鸡肋。”
“好一个不在别人背后说坏话,我倒是想听一听,我怎么就不是良配了?”凌峥嵘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接着是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步入会议室,他脱帽夹在臂弯,一双幽暗冷冽的眸子阴着怒火直直看向严静姝。
严静姝对他的突然出现颇感意外,顿了顿轻叹口气,看了眼不置一词孟图南后起身准备离开。“抱歉,是我多言多语了。”
凌峥嵘站在门口没有挪开,他严肃地开口道:“你一句抱歉很容易,但我解释起来就不容易了。既然你已经多言多语了,不妨把话说开,也叫我自己也听一听,外头都是怎么说我的?”
严静姝垂眸,她就知道惹上凌峥嵘会很麻烦,但她却不后悔这么做。
孟图南等同于孤儿,没有人会和她说这些,嫁错人比投错胎还可怕,尤其是一个没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在凌家这样的家庭里更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事,色衰而爱驰,时时刻刻上演着,永不过时。若青春,孩子和爱都一并失去,这对一个女孩子的打击太大了。
严静姝并不怕这个在部队里人人提之变色的大杀神,她极为平静地与他对峙。
剑拔弩张之际,孟图南无意识转着食指上的戒指轻笑了一声。
“静姝姐姐,我真心感谢你的好意。事情有些复杂棘手,一时半刻很难说明白全貌。但有一点,绝不是他欺骗或强迫我的。”
她说着话,眼神扫向凌峥嵘,凌峥嵘抿着唇不再开口。
“你不懂。”严静姝打断她的话,仰起头逼视凌峥嵘道:“凌峥嵘你敢拍胸脯说你身上干净吗?敢当着孟图南的面给钟家姑娘挂一个电话吗?”
凌峥嵘的眸子愈发地幽冷,却也肉眼可见暗沉了下去。他扭头看向孟图南,轻声道:“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说过,要信任彼此的。”
孟图南撑着额头笑着,浅淡柔和,却也极致冷淡。“你是想自己对我说,还是我听别人跟我讲?”
她顿了顿,掀起眼眸直视他道:“听这话音,呵,难不成你也有婚约在身吗?”
“别撒谎。”少女笑着,但那笑意却也冷得彻骨。
凌峥嵘抿紧唇,不置可否道:“事情很复杂,牵扯颇多,但我能解决好,你相信我。”
孟图南笑意更深,换了只手撑住额头,修长的手指横在眼镜前,遮住了猩红的竖瞳。她用余下的那只手旋开塑料瓶口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嚼着的同时温淡开口道:“我只问一句,你有婚约在身吗?”
“没有。”凌峥嵘闭了闭眼,强捺住翻腾的戾气。
“嗯?”孟图南冷笑出声。
“那都是老头子自己答应的,我从来没承认过。”
“但你也没反驳过。”严静姝接话道:“京都谁人不知你凌公子被抵给钟家做女婿的事?你说你坦荡清白,那为何没有告诉夏夏?”
严静姝心疼她,却也只能轻叹口气。虽然事实很残酷,但长痛好过短痛,现在止损才是幸事。
凌峥嵘眯起眼,心口没由来地一慌,像是等待天女的审判,等待长戟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孟图南的声线一贯清冷,像冬日初融的小溪撒了一把碎冰。
她先是呼口气,然后摘下眼镜捏住高挺的鼻梁,嗤笑一声,扬眸抱臂望着凌峥嵘,瓷白姣好的面容上是三尺寒冰的冷意。
“我诗词歌赋通晓的不多,却恰好有一句熟读过的。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好在事情还没发展到特别糟糕的地步,不如那就到此为止吧。”
凌峥嵘的俊脸在她说出到此为止这几个字时已阴沉地有些骇人了,他强忍着脾气和怒意,努力平复心绪,再开口声线还算平稳。
“我说了,这是一桩旧事,牵扯很多人,很多……隐秘。我现在不能说,但我和钟如意总共也没见过几面,我不喜欢她,如果真的要娶她,也不会拖到现在。”
他大步走过去,两臂分别撑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俯视她道:“你不能听信别人的一句话,就给我判死刑。我去解决这件事,你等我。”
孟图南被禁锢在他圈出的空间里,被迫仰起头与他对视。
这个男人长着那么好看的一双眼,可惜现在里头波涛汹涌滚着戾气,给眼眸都能上一层阴翳的灰败。
她仍笑着,轻呼口气,“巧了不是,好像很久之前,盛老爷子也给我定下过婚约,我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不顾男人惊诧又痛苦的神情,孟图南抬手轻抚了下他的侧脸,笑得凉薄嘲讽。轻声细语,却说着杀人诛心的话。
“细说起来,我这件婚事也有隐情,也牵扯了盛家这样的世族大家的隐秘,可我在这件事发生时就不惜一切代价解决了,从没想过拖那么多年,跨越时光去恶心我未来的另一半。如果他介怀肯问,我也不会糊弄他一句牵扯甚广来搪塞。”
凌峥嵘瞬间直起身子,下意识想反驳,话却如鲠在喉说不出口。他从没觉得这么憋屈过,从小到大,向来是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交代,肆意洒脱惯了,现在被她说得如此不堪,换作旁人只怕早就被打得满地找牙了。
他再次深吸口气,看着面前这个眉眼轮廓,哪哪都叫自己放不下的女孩子,不由软声道:“我带你一块回京都,比起我单薄的解释,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孟图南微微蹙眉,不解地看着他,神情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到离谱的事那般瞪大了眼睛。
“首先,我成年了,我能为自己说的话负责,我不认为我们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其次你知道的,我不远万里回来,有很多事情想做,件件都比处理男女之事有趣,也更重要。”
凌峥嵘析白的面皮涨红,他的自尊心叫嚣着不肯低头,但感情的事,理智没办法占据上风。他知道自己该走的,已被羞辱至此,该走的,但这一走是不是就不能回头了?
孟图南平静地透过镜片看着他,温淡道:“我们算了吧。”
凌峥嵘再维持不住身形,猛地退开半步,一身怒意仿若化为实质般骇人。“就凭她人闲话三两句,你就要和我分手是吗?”
严静姝大步走过去将孟图南拽起来挡在身后,少女从善如流与他拉开距离。面对他的质问,她只淡淡开口道:“抱歉。”
外头算不得刻意偷听的三个人神情都有些讪讪,毕竟在国内保守风气下能听到当事男女撕扯婚事还这么冷静克制的委实少见。
但见屋内剑拔弩张,又是两个女孩子,三人便进来了。
苏云鹤喝着水,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修挺冷峻的凌峥嵘,夹枪带棒阴阳怪气道:“唉,要不怎么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呢。自己有错,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可不多见。这事儿要搁几年前啊,就这生活作风乱搞男女关系的事,够栓牛棚挂破鞋吐口水了。”
严静姝也没想到这事能发展到这一步,但孟图南这么听劝她很是欣慰,自己虽因此事和凌峥嵘结了仇,心里却还是高兴的。
“我还有工作,先走一步。”
孟图南目送她离开,慢条斯理摊开李罗天抱来的笔记本,头也不抬对凌峥嵘道:“凌旅长军人作风,想必也不喜欢做事拖泥带水,那床上说的话哪里好当真,不如就此作罢吧。慢走不送。”
凌峥嵘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虽未回头,却还是开口道:“孟博士国之栋梁,自然分不出心思与我这样的人纠缠。况且,你本来也没真的想和我结婚,不是吗?”
似是自嘲,“放心,这点自尊心我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