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落山,天边还遗留着不少金黄的余晖。
今晚的伙食非常合周儒生的喜好,他吃得很满足,一不小心就给自己吃撑了,以至于等不及许凛用完饭就自己跑出来消食了。
他一向吃饭又快又急,和慢嚼细咽的许凛形成鲜明对比。以前许凛就老爱在这件事上说他,每次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这次倒是奇怪,竟然没再唠叨他了。
也许是看他实在难受不忍心再多说了也说不定呢。周儒生很快被路边花花草草吸引了注意力,便没再纠结。
等肚子不再胀得慌,周儒生才慢悠悠往墨玉轩走,原本还以为许凛会在等他回来,没想到进门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只剩几个丫鬟在收拾碗碟。
周儒生心里又开始觉得不对劲,盯着越来越空的桌子出神。他吃得急,容易撑也容易饿,习惯出去走走消化一会儿再回来吃点,,往常只要是和许凛一起用饭,不管他出去多久,许凛都会在饭桌前等他回来,就算吃完了也会陪着他的。
这时候,阿桃把药端了上来,让周儒生过去喝药。
周儒生利落地端起药碗,一口干了,只是感觉今天的药苦了不少,他拧紧眉问阿桃是不是换了药方,可阿桃摇摇头说是一样的。
见阿桃收拾完准备下去,周儒生这才忍不住开口问:“将军哪去了,刚回家就忙成这样,一顿饭都没空吃完。”
“将军他……”
周儒生看阿桃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了半天,心里涌上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阿桃不再隐瞒,坦白道:“晚间老夫人回来了,听说宁王府来人了,派秦嬷嬷来找夫人过去问话的,被将军拦下来,自己去见了老夫人。”
周儒生脸上一急,“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你说出去消食不久之后。”阿桃老实回答。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今天可算是把宁王府大闹了一场,还不知道阿娘会气成什么样,他不能让许凛一个人去。
还没等他走出去两步,就被阿桃拦了下来,“听老夫人院里的动静不大,想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周儒生还是有些坐不住,“将军现在在哪?”
“来时听前院说了一嘴,应该是去前院瞧阿竹了……”
话音未落,就见周儒生已经跑出门外了,“我也去看看。”阿桃再看的时候,连一个背影也没留了。
跑出来也有一刻钟了,走到前院周儒生才想起来忘记问阿竹呆在哪个院子养伤了,无法只能找路过的丫鬟问路,再绕了几个方向,才找到地方。
这个院子不小,但地方偏僻,院子里有一颗光秃秃的大树,想来是冬天又没人看顾,叶子都不剩什么了,在这昏暗的天色下倒生出了几分阴森的感觉。
也不知道明年开春还能不能活了,周儒生看着这棵树犯嘀咕。
他把视线从这颗树上移开,落在不远处的小屋上,窗户透出明黄色的烛火亮光,照在了不平整的泥土小路上。周儒生沿着这条小路走过去,正准备推门而入,屋里传来的声音让他推门的动作一顿。
“等这些事情了结,我们就能远离这些是非了。”
这是许凛的声音。
远离?是要离开的意思吗……
一瞬间周儒生的心像是被提到了嗓子眼,他收回手,头轻轻贴近门板,想要再听仔细一点。
“公子,你为我求情有没有被老夫人为难?都怪我,没有守好将军。”
阿竹哽咽地哭着,没过一会儿哭声就弱了下来,应该是被许凛安抚住了。果然下一秒就听见许凛开口:“你忘了,我现在可不是她讨厌的哥儿了,母亲看起来对阿生严厉管教但实际上是最拿他没办法的,人总是对心爱的人有着更多包容的,我学着将军一套撒娇打诨下来,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难事。”
许凛的语气轻快,说到最后还真扮起了周儒生讨饶时候最管用的神情,把阿竹逗得破涕而笑。
两个人再聊了些什么门外的周儒生已经没能再听进去半句了,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但却不小心踩空了一个小石阶,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看看稳住了身形,还没能松口气,里面的人像是被惊动了,像是要打开门出来查看。
不知道为什么,周儒生一阵心虚,逃难一般地往院外走去,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就在许凛推开门的瞬间,周儒生正巧一个转身躲在了院墙之外,等许凛完全打开门时,院内已经恢复了寂静,没有任何人停留的痕迹。
此刻的周儒生正靠在院墙边,强忍着急促的呼吸,听着许凛重新合上屋门的声音,才弯腰撑着膝盖任由自己大口呼吸。猛地一口冷空气入肺,一股凉意直达全身,浇灭了原本因为激动而升温的热意。
他忽然感觉有些脱力,沿着院墙滑坐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明明也是来看阿竹的。
许凛是在月亮高悬的时候回来的。
推门一进去,就见周儒生呆呆地坐在床边,许凛脚步只是微微一顿,接着便走过去,“有没有好好喝药?”
周儒生老实点头,难得这么安静乖巧。
许凛挑了挑烛心,让烛火亮上了几分,足以能看清周儒生脸上的表情。“伤口上药了吗?”
周儒生心里一紧,他忽然对许凛知道他被阿娘罚而觉得紧张,握拳又松开,嗫嚅了很久,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许凛靠近,拿起床边桌案上的外伤药,“把衣服脱了,转过去。”
周儒生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解了腰带就转过身去,把散落的发丝挽到前面,任由衣领下滑,最终露出满背的红痕。
他等了很久,也没见许凛有上药的意思。
周儒生明显感觉到有一股视线正盯着自己的后背,但许凛却迟迟没有动手,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背上忽然有了温度,药草的香味弥漫开来,背上泛起了一股清凉。
但周儒生却并不好受,因为许凛的视线还在,药膏所过之处都泛起丝丝痒意,像是蚂蚁再爬,随着脊背爬上大脑,让他不知觉弓起身体想要躲避。
他忽然听到许凛开口说:“我同母亲说了,阿竹养好身体就会回到墨玉轩。”
周儒生忽然觉得原本在身体上攀爬的蚂蚁开始细细啃咬,他猛地把衣服带上,没再把那身红痕暴露在许凛眼前,他说不上来的心虚和恐慌,低着头不敢看许凛。
小屋里面的交谈声仿佛再一次响起,他不想成为许凛口中的是非,但背后的伤痕好像在狠狠打他的脸。
许凛没有放过周儒生难看的脸色,却误以为他是在担心以后还会不得自由,“以后你想出门就和我说,我来安排……”
周儒生忽然问了一句,“如果只有靠人安排才能出去,那以前我不在,你该怎么出门。”如果不仔细听,没有会察觉尾音正颤抖得厉害。
许凛一愣,喉咙里泛起了丝丝苦意,“我本身就不喜欢热闹……”
“以前阿娘也打过你吗?”
良久许凛都没有出声,久到周儒生以为不会得到回答。
“没有。”
“那……”
“阿生。”许凛打断,声音冷得周儒生一颤,他在此刻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一样,他的骄傲不允许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也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许凛缓和了语气,只是依然生硬,“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许凛动作利落地铺好地铺,没再看向床上还在呆愣的人,自顾自躺了下去。
就这样没有人再开口,室内忽然一片安静。
周儒生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被许凛冷冽的语气惊住了。他看着许凛眼底的青灰,最终没忍心打扰。
无法,他吹灭了最近的烛火,屋里瞬间只剩几分月光洒进。
他看不清许凛的表情,坐了一会儿也侧躺了下去,看着那抹模糊的身影,听到床下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周儒生轻声开口:“对不起。”
月牙西沉了几分,月光也从窗台上向里延伸,爬上了许凛的侧脸。
他睁开眼睛,抬手挡住了眼帘,从眼角滑落的泪水说不清是被月光晃了眼还是因为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