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的身世,沉伶设想过很多。
刚醒来时,他的记忆被规整融入灵识之中,乃是受世人供奉,进而飞升成仙的烸神。但入大荒后,沉伶看到绝尘灵境之海中存有他的灵识之力时,才知道他的灵识不完整。为得到绝尘灵境之海里的灵识,沉伶和绝尘同行去到永古城,企图解开绝尘灵境之海中的封锁。
没想到在永古城,沉伶又在牧镜尘的灵境之海里看到了自己的灵识。为了自己的灵识,又与牧镜尘他们结伴,还拿到了云笈签。之后因为自己手贱,还与牧镜尘有了不能分开的连结。
结合之前经历种种,沉伶猜测他应是不知什么时候死过,灵识散在天地,有的落在了庙宇的神像里,有的落在了大荒的那名紫衫女人手里,有的落在了秋儒道死时那诡异的黑气手里,还有一些在牧镜尘的灵境之海。
后来不知因何缘由,世人供奉的香火在无形中塑造了他的肉身,这才有了如今的他。
若是这根魂骨是他的,那他应该在一千五百前死了。
一千五百年前,云笈大陆最重要的一年,世称天昭元年。这一年,天娇上神的神力被释神阵彻底释放散与天地。与此同时,连结天地的通天神树倒塌,天塌地陷,灾害丛生,应苍、有蟜两位上古神祇为救苍生,一个补天一个缝地,彻底消弭在世间。自此,云笈再无神祇,神妖两族全部落入凡间再无法上天,只敢称道师。
天娇本体为凤凰,以火为修炼本息,与他正好相同。世传天娇堕魔,那支被世人所称鬼签的云笈签也恰好与他的肉身契合,气息同类,沉伶猜测,“天娇?”
沉伶的话一出,似乎是解开了那附着在骨头上的禁制。那骨头在空中旋转几圈后,飘然一幻,变成了一只腾飞在空中的冰雪凤凰。
这只雪凤凰,圆眼,鸡喙,顶部三柱冠相连,短翅微展,长尾自然弯曲,尾翎分开下垂,两翼有阳纹饰翎,样子和牧镜尘之前所说天娇造的冰鸾一模一样。
冰鸾嘶叫一声,张开双翼在空中旋转两圈,便化为一道霜雪之气从额间流入了沉伶的体内。
沉伶浑身一震,他张了张嘴,发现口中竟然发出了和那只冰鸾一样的叫声。他伸出手,赫然看到一只纯白的爪子,爪子上长满了柔软的翎羽。
冰鸾由他的魂骨所制,如今魂骨归位,那他现在遇到的场景就是之前冰鸾的视角。
沉伶尝试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他适应得很快,几步之后便能健步如飞。他似乎被锁在霜雪阵中,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控制不住地扇动翅膀,释放他体内的霜雪之力。每一次释放,就有雪花从天上飘落,这一片雪地又会再冷上几分。
他的声音在雪地里响起,“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会来找你。”
这一等,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有一天,他来了。沉伶看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到他的面前坐下,“我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话落之间,他幻化成一只金色的凤凰,口中念诀既出,“太清太和,锁天困地;立行天阳,再变地阴;天地逆旅,万物俱寂,止。”
沉伶顺着他的念诀腾飞而起破开了冰封世界。
另一幅实景乍现在眼前,天际坍塌,无尽滔天火光从天上倾泻;地面陷落,洪水蔓延,生灵涂炭。破裂的天空之下,有一人面蛇身的女子盘尾而坐,口中念诀不停,源源不断的神力从她的念诀声中朝面前飞舞的五彩石汇聚。塌陷的地底,一条赤红色的龙在洪水之中飞腾,他口中念诀亦不停歇,璀璨的神力流入肆虐的洪水之中。
随着凤凰的念诀落,火光和洪水瞬间停驻,天地万物此时都停止了。人面蛇身裹挟着五彩石飞向了那破裂的天空,赤红飞龙沉向海底。
下一秒,时间开始流动。
破碎的天空修补完好,地面不再塌陷,肆虐的洪水止住,一切,风平浪静。
凤凰也在此时自燃,消失在一团如血的火光中。铺天盖地的冰雪从天掉落,他又回到了一片纯白的雪地。
这一次,他似乎沉睡了很久。
醒来时,他漂亮的翎羽和威风的翅膀已经没了,周身布满了符咒,东西南北各有一个道师装扮的人列阵,口念咒法请符上身。
“嗡嗡嗡”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炸开。随后,围绕在他周身的符咒从符纸中跳出来,形成了一股气流往他的身上灌入。沉伶感觉到一阵蚀骨灼心的疼痛,他想反抗,但他的灵力被束缚住,无法凝结。
铺天盖地的符咒灌入他的体内,沉伶感觉到躯身传来一阵轻微刺痛的瘙痒,随后一只只爪子从他身上长了出来,接着是两条下垂的诡异尾巴。
这模样,不正是他之前在洞穴中看到的那只吃新娘的丑东西。
“成了。”坐阵的一个道师看到沉伶新长的模样,欢呼一声。
然而,下一秒,欢呼声戛然而止。一张符纸从这名道师胸前横插而进,如一柄利剑般嵌进了他的肉里,鲜血顺着符纸流了下来。
“周寅昌!你竟然杀自己人!”一道女声从阵法之中飞出,随后一道紫光倩影剑指周寅昌。
“自己人?你们也配?”周寅昌双手掐诀,磅礴灵力不断暴涨,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他伸出一指,缓缓指向那女道师。黑色漩涡瞬间崩溃,一股强大的灵力喷涌而出,如暴雨般将女道师围困其中。
女道师的身影在黑色漩涡之中穿梭,身形闪动,巧妙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又一击。周寅昌没有耐心和她纠缠,他朝另一名道师使了个眼神,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催动灵力,瞬间整片雪地就被一片强大的虚空所笼罩。
周寅昌口中念诀渐快,身后缓缓浮现出一把巨大的黑色长剑,长剑凝聚着凌厉的杀气向女道师刺去。女道师被那片强大的虚空所制衡,终究不敌败下阵来。
“你以为,这样就能成了吗?我呸!”女道师被长剑击中,双腿无力地倒在地上,但神情却是倨傲的。她冷冷地看着周寅昌,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你休想。”
“你想做什么!”周寅昌想要阻止她,但那女道师拼死凝出一道灵力,直冲沉伶而来。
沉伶感觉到眼前闪过一片血光,一团血肉模糊的身躯强行灌入他的口中。竟是那女道师的尸体。沉伶恶心地想吐,但什么都吐不出来。
随后,沉伶眼睁睁看着自己刚长出的两条丑陋尾巴变成了血红色,温热的血液滴落在面前的雪地上。
....
他不干净了。
沉伶怒气上涌,腾腾火光在双眸之中炽烈燃烧,束缚在身上的禁制被冲破,一块骨头从这只丑东西身体里飞出。
“魂骨!魂骨它出来了!”另一名道师大喊。
周寅昌没想到魂骨居然能冲破重重禁制出来,他肃正以待,分身立于东西角,“快,分身列阵,将魂骨封印在这片雪中。”
天昭元年,天娇上神被释神阵散尽神力后消失于世间,应苍、有蟜两位神祇补天缝地后也身殒神灭。周寅昌偶然发现天娇上神制造冰鸾的魂骨未消陨,留在了凤溪山,于是召集其他道师,想用天娇的魂骨重塑冰鸾。
元始天尊浮黎殒灭后,其精气神化作三位上古天神,是为天娇、苍晖、有蟜。世人只知天娇上神本体为凤凰,以火为修炼本息,但不知其火非一种,而是有三种火,分别是太阳业火、无上明火、太阴流火。
太阳业火为主火,内暗外明,环伺灼烈金光,是至阳至刚之火,可焚毁天地所有;无上明火,是太阳业火的从火,是从极致的死亡里面诞生出来的生命之火,这两种火,造就了天娇上神浴火重生之态。而太阴流火非寻常之火,它由极阴之源而成,火焰以雪花形态出现,至阴至寒,虽为火焰却冰冷异常,一缕可冻结天地。
内有传言,天娇上神将自己的魂骨抽出,依照他的本体模样塑造了冰鸾,并将自己的太阴流火之力尽数归与冰鸾。冰鸾现,霜雪阵出,可将一方天地化为冰封万里,得此神能,甚至能与上古神祇一战。
但冰鸾有一禁制,不能入血。一旦入血,魂骨出,冰霜之力瞬灭。
如今冰鸾被迫开了腥,魂骨大怒,不愿再相融。周寅昌只能想办法先把魂骨封在这雪世界里,之后再看如何将冰鸾和魂骨融合。
于此,魂骨便一直封印在这片雪世界里。
沉伶从冰鸾中飞出,以魂骨之姿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雪地里穿行。他的身体,那只被女道师强行咽入肉/身的冰鸾被周寅昌带出了这片冰封雪地。
“轰隆隆...”天崩地裂的巨响从四周响起,冰封雪地剧烈颤动,一条条裂缝从脚底崩开,茫茫雪景逐渐消散,一道白光从沉伶的眼前闪过,眼前的光景陡然更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