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罗榭醒过来，是会穿着衣服，还是没穿衣服呢。”

等破阵坛上的众位都走了，阵还未收，所以结界未解。

白倾珠踱步到罗榭的白骨边上。

辛黎兰没说话，权当自己不认识她。

而还在押着文晏秋的李拥熊冲白倾珠喊道：“应该是穿衣服的吧，毕竟化白骨的时候也是穿着的。”

白倾珠：“万一他衣服也跟皮肉一起飘散了呢。”

李拥熊：“嗯……好问题。”

突然文晏秋往耳后挠了挠，尖叫了起来。

程韶正维持着阵法，却在那声尖叫后，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夜里。

或许也不算陌生，她记得那一段路。

那是她被反复消除记忆后扔到江边，醒过来后浑身剧痛，拄着一根树枝，慢慢找人烟的一段路。

时隔几个月，程韶再次被那种剜心刺骨的痛苦笼罩了。

或是就是因为太疼了，关于那段路的记忆她始终记得不太清楚。

可能是太疼了，所以大脑模糊了很多细节。

她不记得这段路有多长，不记得她最后走到了何方，甚至不记得这段路她走完了没有。

程韶越走越虚弱，甚至感觉，她或许一直就走在这条到不了尽头的痛苦之路上没有离开过。

她甚至觉得，后来发生的一切可能都是臆想，都是一场梦。

在这样的绝望中，程韶松开手里的树枝，倒在了地上。

等她再恢复意识时，是有人将她拢在怀里，轻轻地摇晃着她。

她似乎被什么浓稠的梦境困住，黏住了眼皮，眼皮好沉，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来。

“师妹。”

她听见有人这么喊她。

师妹，谁喊她师妹。

为什么要喊她师妹。

她是谁的师妹。

程韶努力地睁开眼，睁开眼看到一个少年郎。

不像是现代人的装束，倒像是影视城里拍古装戏的。

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程韶坐起来，打量着四周。

她看这周围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萤火虫的光点漂浮在草丛里。

那如韭花一般透着微微青色荧光的花好眼熟，还有那宽大叶片的树……

漫天星斗，弯月银河，偶尔有流星划过。

“师妹，你怎么跑又到这里来睡觉了，”那穿着烟青色深衣的少年郎笑道，“大师姐都快急死啦，快跟我回去吧。”

“程韶，快醒醒，快醒醒。”

还没等细看，程韶就被晃醒了。

这熟悉的要把人脑袋都晃下来的晃法，是白倾珠没错了。

见她终于醒过来，辛黎兰才不太明显地舒了口气：“醒了就好，你也被魇住就麻烦了。”

程韶的脑袋很疼，她扶着脑侧，闭上了眼睛试图缓解头疼：“怎么回事。”

白倾珠终于停了手说道：“那书虱不知道为什么又发疯了，我们刚才将她困住了。”

程韶看看周围忙碌的十局工作人员：“殷潼呢？”

辛黎兰指着远方的那一团雾气：“他还被困着呢。”

白倾珠：“刚才那书虱发疯，是拉了我们这些人入自己的魔障。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怕老了，所以很快就出来了。”

程韶反应了片刻，突然想起来：“殷潼有很严重的心魔，他可能要有危险。”

上次在暮兴村都吐血了。

辛黎兰：“什么心魔？”

白倾珠恍然：“怪不得上次在他也被困那么久，他这种在任监管者有严重心魔很危险的，这个弱点万一被敌方知道了，以后总拿这个来困他就完了。”

程韶看着那一团雾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去看看他。”

白倾珠：“哎哎哎，你去也帮不了他，而且他万一出血出汗了……”

但是正当程韶靠近了，那一团雾气却突然散开了，殷潼从雾气里出来。

他这个平日里能自己调节体温连汗都不会出的家伙，现在却好像被暴雨淋透了，像一只淋了雨的流浪动物。

他走路还是不看路，正好遇上跑过去的程韶，快撞上前抬头看看她。

那目光中的情绪深沉似海，仿佛压抑了千年的意难平。

那种眼神程韶太陌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干巴巴地问了句：“你……你还好吧。”

殷潼仿佛才从梦魇里醒来，眉峰微微一挑，那眼中又换上疲惫的笑意，唇角扯了扯：“我无妨，你如何？”

程韶舒了口气：“我也没事。”

殷潼的声音有点哑：“那便好。”

殷潼好像理智又回来了，他身上沾染的水汽也蒸发了，又恢复了平日里冷冷的样子，甚至程韶觉得，他身边的温度好像比平时还低一些。

两人往回走，看到李拥熊那么大一个人，坐在破阵坛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他面前的枯骨上盖了一条毯子。

那个被白倾珠调侃活过来会不会没穿衣服的罗榭，仍旧是一具枯骨。

程韶忽然有点分不清自己是醒了还是没醒了，磕磕巴巴问道：“是因为刚才阵法突然停了，所以罗榭没有复活吗？”

“不关你的事。”殷潼说道。

“罗榭当时上了破阵坛就化白骨的时候，我问过你，他还能不能活。”李拥熊这一回倒是挺平静的，只是看着那具枯骨。

“其实我自己心里也知道，罗榭八成是活不了了，毕竟是趟关，死了就是死了，哪有结束了还能复活的道理，”李拥熊说道，“但是你当时跟我说，我就信了。”

他讲到这里，忽然笑了笑，仿佛是悲极反笑：“还好你当时跟我这么说，不然我可能撑不到结束，兄弟死在自己面前，连报仇都报不了。”

“这就是趟关啊……”李拥熊叹了口气。

-

罗榭走得太突然了，以至于程韶都没有什么实感。

回去的车上特别沉默，所有人都在没有说话，窗外的天阴沉，闷热，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平时如果罗榭在，他就会找话题，而李拥熊和白倾珠也是话匣子，车里聊到天荒地老。

而现在，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殷潼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眼，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他们这种职业，再加上湮的出现。

程韶是想过有一天会有死亡降临。

但是程韶没想到死亡来得这么快。

没想到死掉的会是罗榭。

死亡是一点点被感受到的。

程韶回去上了几天班，再到十局，一进门就好像少了点什么。

以往她过来，罗榭要是看到她，总是笑着来打招呼，问她今天来找谁。

殷潼他们也都在忙，就很冷清。

十局的办事大厅里都是妖灵，但就是觉得很冷清。

去打水的时候路过四灵斗法的光荣榜，程韶总会抬头看一眼。

裁判那一栏里，殷潼的名字旁边，罗榭的名字被黑框框住了。

这次的案子她也有积分，所以积分榜更新的时候白倾珠他们叫上了程韶。

程韶第一次见到十局的年度积分榜。

第一名是殷潼，第二名是罗榭。

积分更新前，罗榭的名字被从榜上撤下，第三名变成了第二，但是那个新晋第二名的脸上没有什么欢愉，也是很凝重。

罗榭的积分很高，李拥熊说他年年都很高，毕竟队长是殷潼，所以他们队接的往往都是最危险的任务。

“你知道罗榭为什么以前收徒弟，现在不收了吗。”李拥熊问程韶。

程韶不知道。

“他以前的徒弟在二十年前那次封印湮的大战里死伤大半，”李拥熊跟程韶说着那些她不知道的往事，“后来他就把没有出山的弟子都遣散了，现在好了，他自己也死在了湮的手里。”

程韶对罗榭的死一直都没有什么实感。

直到打开阵法的书。

她下意识防备着罗榭突然开始的课堂小考，开阵保护自己。

却忽然回过神来，会议室里就她一个人在。

那个总是笑面虎似的想着法子逼她刻苦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

文晏秋确实是疯了。

被抓回十局以后，一直在喊“我还要再改第一百八十一遍哈哈哈哈哈”，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中了一种很奇怪的毒，估计也是湮那派势力的手笔。

但是按照目前的手段，线索又断了，没有办法再继续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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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晔风影视城的案子社会影响很大，十局也是牺牲了员工，重伤的也有不少。

大规模的平民被围困，舆论上说什么的都有，十局后来联系了《明天会在哪里醒来》那个周播剧的剧组。

请他们发声明说，这是他们剧组策划的一次大型真实剧情，将在周日更新的剧集里播出，请大家保持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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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局给那些牺牲的员工办了一个追悼会。

李拥熊哭得特别惨，那么壮实一个大汉，哭到南塔天都爬到凳子上抱着他，用爪子轻轻地拍在他背上。

“别拦着我哭，呜呜呜”李拥熊用手捂着脸，“我就哭今天最后一天了，毕竟是我好兄弟啊……罗榭啊……”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李拥熊擤擤鼻涕，把电话接了起来：“喂，金卯全，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暴躁的声音：“喂，罗榭回来了吗，让他接我电话，这家伙一直没接我电话。”

李拥熊更伤心了：“罗榭死了。”

金卯全：“哼，我也巴不得那大坑货死了！把我扔这儿多少天了，他知道我模仿别的金毛犬有多费力吗，这个任务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啊啊啊扛不住了汪。”

李拥熊：“……”

金卯全顿了顿：“听说晔风影视城，任务是完成了，但是咱们走了好多同事？”

李拥熊：“是。”

金卯全：“罗榭，也没了？”

李拥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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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自己的追悼会是什么感受？”

一个踩着白色高跟鞋的姑娘挽着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

“要不要也给你办一个试试？”那男人微笑着问身边的人。

他仿佛完全对自己笑着说出口的是什么样的恶言没有概念。

“哼，当然不用，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现在懂得可多了，我妈妈特别爱我，什么都会教我。”程月樱说道。

等着那男人给自己开车门，然后自己钻进车里，就把高跟鞋脱了：“你说人类的女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穿高跟鞋，虽然好看，但是挤得我树根疼。”

“不合适的鞋子，就不要穿了。”男人说道，依旧是笑着。

程月樱抱住前方副驾驶座的椅背，咯咯笑道：“你这样跟我说话，会让我感觉你是假意投诚我的，罗榭。”

一周前。

破阵坛外，李拥熊押着文晏秋。

一只蜘蛛从地上顺着衣料往上爬，往上爬，踩在皮肤上轻巧荡开躲过挠过来的手指，爬到了文晏秋的耳畔。

钻了进去。

“怎么可能，我的力量来自于您，我当然会回到您的身边。”罗榭笑着，发动了停在街边的豪车，“书虱只是吃了您的几根枝条就强到如此地步，我能分不清楚孰强孰弱吗？”

“况且，在这个妖灵局里，已经有个无法撼动的至强者了，没有意思。”

罗榭笑着，后视镜里那一双桃花眼里盛满笑意，只是似乎笑意永远到不达眼底：

“我早就厌倦了，当二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