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半月有余,皇上几乎未涉足后宫半步。
于永慈宫内,皇上恭敬行礼:“请皇额娘安,皇额娘万福金安。”太后满含慈爱地注视皇上,轻声道:“起身吧。听淑妃讲,你近来心绪不佳?”皇上微微摇头。太后亦知皇上不愿以此等琐事烦扰自己,遂又道:“皇后亦提及你此次动了肝火,可是被何事所困扰?前朝之事,你亦莫要太过操劳,为娘唯愿你平安顺遂,如此便好。”言罢,抬手轻抚皇上面庞。
世间母爱大抵最为无私且细致入微。太后感慨:“你与你父皇何其相似,那坚毅的轮廓,深邃无垠的眼眸,还有那刚硬的性子。”皇上知晓太后又在思念父皇。皇太后虽已白发苍苍,然举手投足间仍散发着昔日风华绝代的余韵。皇上回应:“皇额娘还请保重身体,后宫诸事,儿臣自会妥善处置,心中有数。”
皇上唯有在太后跟前,才会稍显脆弱。月光清冷,寥寥数星孤悬天际,恰似皇上此刻心境,满是悲伤与寂寥。外表再刚强,人心终是血肉所铸。
行至桥畔,皇上听闻袅袅琴音传来,如泣如诉。夜已深沉,何人在此?皇上不禁思忖:会是她吗?难道是在等朕?皇上心绪不佳时,惯于在偏僻处漫步,不喜逢遇宫人,此习惯唯有纪芜知晓。
皇上本欲转身离去,然终究还是折回,行至一隐蔽角落。皇上驻足,林世贵亦不敢妄动。
琴音之中饱含愁苦,纪芜借此亦难纾解心中烦闷。她不解皇上为何不再见她,不听她一言解释,不给她丝毫开口之机。她满心懊悔,可皇上是否知晓?又或者,于皇上而言,她与旁人并无不同?一旦失望,便可随意舍弃?那往昔的浓情厚意又算什么?
纪芜手下不停,心绪愈发繁杂低落,满腔愤懑与相思皆无处倾诉。她抚琴之手愈发迅疾,“铮”地一声,琴弦崩断。小芷惊呼:“娘娘,您的手流血了!”纪芜仿若未觉疼痛,仍欲继续弹奏。小芷赶忙上前,泣道:“娘娘,莫要吓奴婢,如此下去,手会废的。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纪芜这才停手,对小芷说道:“许是本宫疯了,竟妄图求得他的原谅。”言罢,如雕塑般静坐,对着黑夜怔怔出神。
夜风寒凉,她身着素净单衣,披散的长发随风与衣袂共舞。良久,纪芜仿若自塑像中苏醒,对小芷道:“你可见后宫众人看向本宫的眼神?她们对本宫恨之入骨,本宫深陷漩涡,全然无力自保。世间之人,皆为利益往来。后宫女子自幼锦衣玉食,受最优渥的教养与教导,她们与本宫一样,踏入皇宫亦是为家族亲人谋福祉。她们比本宫勤勉,却无本宫这般幸运。本宫太过怯懦,连面见皇上的勇气都无,实是有负皇上,更愧对家人。亦不配皇上昔日的偏爱。”
纪芜呜咽悲切的哭声飘散于风中,在暗夜中添了几分惊悚,然她深陷其中,浑然不觉。小芷劝慰道:“娘娘,往昔之事已过,您并未有错,无需这般自责。您只需向皇上坦诚心意,皇上那般宠爱您,定会理解。娘娘可鼓起勇气再试一次?”
纪芜叹道:“这半月有余,本宫使尽浑身解数欲见皇上,皆遭拒。皇上定是伤透了心,本宫一时之间亦无他法。”小芷亦无言以对,只得道:“娘娘莫要哀伤,奴婢定不会弃娘娘而去,娘娘身边还有小芷。”
纪芜忽展笑颜,仿若云开见月,说道:“皇上本无义务原谅本宫。后宫女子皆盼皇上垂怜,本宫亦不能将皇上的偏爱视作理所当然。本宫不欲仅凭他人之爱苟活于世。费尽心思争来、抢来、斗来的皇上一时怜爱又能如何?人生漫漫,道阻且长。”
纪芜遥望长夜,深知自己深陷困境难以挣脱,唯有暂且隐忍,寻机破局。她又道:“当下,本宫唯有自立自强,方能庇护关心本宫之人,万不能累及你们。”纪芜暗自思量,若失了皇上宠爱,在这拜高踩低的宫中生存,非得设法立稳脚跟不可。
她在风中伫立许久,皇上亦凝视其背影许久。林世海见状,唯有暗自叹息,只觉此乃冤孽。皇上心中暗道:“这便是忏悔?分明是自暴自弃。还妄图自立门户,退路都已想好,当朕的后宫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