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宏都城内灯火重重,推杯换盏间充斥乐曲笑声。
宫殿内,徽帝举起夜光杯欣赏台下曼妙舞姿。
小厮从远处烽火台直奔寝殿,在寂寞黑夜中化为墨色的小点。
“报——”
“何时如此慌张,你也不怕惊扰了徽帝!”宫女蹙眉,呵斥道。
那小厮腿软跪下,用力磕在黄金石阶前。
“外面大军压境,已经打到宏都城外了。”
“什么?”
徽帝手中夜光杯碎,掉落地上沁出层层暗红色的污渍。
“领队的——”
小厮神色慌张,冷汗如雨直下,顾左右而言它。
“领队的是先前逃跑的镜族质子。”
“来人,还不快护驾出宫!”周侧的侍女守卫都慌了心神,手忙脚乱间打碎了不少宫殿陈设。
但还是太晚了。
从黑云中飞来的长剑,不差分毫刺穿了小厮的喉咙。
少年的衣袍沾染斑驳血迹,款款从暗处走来。
拔出了带血的长剑,此时乌云退开,恰好凉月隐现,刀刃的寒光乍现。
倒映出镜辞安摄人心魂的面孔。
“你!你竟然还敢回来!”徽帝盛怒,指向面若寒霜的少年。
“噗呲”镜辞安露出轻蔑的笑意。
有什么不敢的。
他已经没有可失去的了。
“来人!给我杀了他!”徽帝掀翻桌案,“你以为闯进宫殿就能赢了吗?”
少年拭去脸上未干的血迹,抬眼漠然道。
“这宏都内的士兵,都已经被平了。”
“你还有遗言么?”
轰然黑夜中闪电交加,雨丝从天而降,吹乱少年的发丝,眼中的杀意再无可藏。
“你们把她藏到哪了。”
此时羡枝她们正忙乱帮助卫蓉分选草药。
“高烧不退,却不似平常的寒凉之症。”卫蓉将银针插入付迷津的手腕处。
等拔出时,银针已然黑透腐蚀。
“我与你们分别后,与迷津乘快马离开了丰州。”蒋川绾忧心忡忡解释道。
“可还未离丰州多远,朝廷的官兵便快马加鞭追了上来。”
“我们不得已只能走附近的山林小路。”
“迷津的身体愈发虚弱,我原以为是旧伤的缘故,却不知竟有性命之忧。”
女人蹙眉,拧干手里的帕子,擦去付迷津额角的汗珠。
“到此处时,我忽而发觉人迹罕至,恐怕迷津凶多吉少。”
“见有灯火出现,便慌忙来求救,没想到再度遇见了你。”
羡枝握住蒋川绾冰凉的双手,女人的衣裳仍湿,却不愿离开付迷津半步。
“宽心,他会没事的。”
“这两位姐姐都是我的挚友,定会竭尽所能救他。”
段春许拿来干净的云裳罗衣递到了蒋川绾手中。
“天气寒冷,姑娘先换件干爽的衣裳吧。”
“唤我蒋川绾就好。”蒋川绾垂眸表示感谢。
羡枝望向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付迷津,又抬头看向段春许,想起了刚收集追溯镜碎片的情景。
碎片出,容器灭——
付迷津不是生了重病,而是追溯镜碎片被取出的原因?
“卫姐姐,我想他的病可能跟春姐姐相似。”
羡枝沉声说道,眼神笃定。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再次换新的药虫。”
听到“药虫”,蒋川绾的目光闪烁,会意了羡枝的意思。
“可是迷津从前已服用过蛊药虫,再次使用——”
还会成功吗。
蒋川绾不敢想失败的后果,攥紧了帕子。
“不要紧,卫姐姐的药虫是改良过的。”羡枝知道此路凶险。
“我们现在只有这种办法能试一试了。”
少女的目光与卫蓉重叠,卫蓉轻轻点头。
“先前制作药虫还有剩余,我去取出来。”
“换入新药虫前,需把你们体内的旧药虫逼出来。”卫蓉迟疑道,“恐有挖骨之痛。”
“与迷津的性命相比,这根本无足轻重。”
蒋川绾轻轻抚摸少年的白发,扯下了他眼睛上的玄色鲛纱。
银针刺入体内的那刻,焚骨之痛彻底席卷而来,如火海灼烧,让人痛不欲生。
羡枝用力扶住蒋川绾的肩膀,女人强忍伤痛镇定。
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伴随旧蛊虫被吐了出来。
那只蛊虫顷刻间在空气中化为紫红色的粉末。
“这虫好像沾染了点蛊族的毒液。”卫蓉蹲下观察道。
“有什么不妥吗?”段春许问道。
“多了分毒,在人的体内就多万分痛,每至夜晚蛊虫的毒就会发作。”卫蓉回答道。
她在医药古籍中看到过,加入毒药是控制人的手段。
付迷津在蛊虫离身后的不久,面容惨白,呼吸即将停止。
“我这就将新的药虫注入你们体内。”卫蓉拿出了竹笼中封存的药虫。
她抬头望向蒋川绾,目光闪动。
“你可愿...”
将寿数分给付迷津。
蒋川绾惨然一笑,虚弱回答道:“我的命是他救的。”
“这次换我来救他。”
卫衍在旁瞠目结舌,呢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
段春许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吩咐道。
“去帮你姐把煎好的补药拿来。”
卫衍呆愣愣地点头,反应性回答:“知道了,嫂子。”
“?”
众人呆愣在原地,齐齐目光全部投注在卫衍身上。
除了昏迷的付迷津。
“啊不!是姐姐!”
卫衍瞬间脸红成了虾子,惊慌失措,险些打翻了手里的汤药。
羡枝汗颜,她果然永远猜不到卫衍下句会说什么。
新药虫注入了付迷津体内后,少年的面色慢慢出现血色,体温也开始逐渐上升。
“虽救了命,但他的体质往后也会大不如前。”
卫蓉将银针抽出,收好了医治的工具。
“他的身体被透支太多了。”
蒋川绾想起身给卫蓉行礼,奈何体力不支,险些被桌案踉跄磕绊。
羡枝即使扶住了蒋川绾,暗道“小心”。
“多谢救命之恩,蒋川绾没齿难忘。”
屋中灯火葳蕤,每个人眉目舒缓,方才心安下来静听窗外雨打芭蕉之声。
“咚咚”——
急切的敲门声骤响,开门是段弋身披甲胄在雨中神色焦急。
“爹,你怎么来了?”段春许诧异。
她已许久未见自家爹爹身穿铠甲的模样,定然是有战争发生了。
“镜族质子带士兵攻破了宏都,软禁了徽帝...呃”
段弋迟疑地顿了顿,发觉称呼有误。
“现在该叫镜王了。”
“他招安了我们的部队。”段弋言简意赅。
他早就不想为昏君卖命了。
“我来是告诉你们,切勿出门,在幽鸣河安生待着。”
“现在满城风雨,镜王为了找个女人翻遍了宏都城。”
羡枝听罢,手中的灯盏掉落在地,脆然有声。
“镜辞安?镜王?”
剧情竟然快到了镜辞安回宏都称王的时候。
“是啊。”段弋望见了屋内的少女,“这不是羡枝吗!”
“你知道你爹和娘亲多想你吗,自从你走后,你爹就辞官归隐了,那何元青老狐狸——”
“段叔,你的快马借我一用。”
羡枝来不及解释,纵身跃上了马背。
“羡枝,宏都城现在到处是战乱,你出去是送死啊。”段春许想要上前拦住少女。
雨水滑落在羡枝白皙的脸上,少女眼神在闪电忽明忽灭间格外坚韧。
“春姐姐,我必须得去。”
“镜辞安要找的人是我。”
众人语噎,唯独蒋川绾并无意外的神色。
“他找不到我会发疯的。”
羡枝未再多言,转身驾马疾驰冲入了漆黑的雨夜,不顾大雨的阻拦,义无反顾。
此时天边逐渐露出了鱼肚白,混合雨丝乌云,沉闷不清。
镜辞安只身提起那把带血的剑,坐在尸骨成堆的城门楼台上。
少年步履沉重,手上满是血污来不及洗濯。
镜辞安翻开尸骨堆,全都是陌生兵卒的面孔。
“没有。”
少年转身去城墙另处,看到身形相似的尸身,心中陡然颤动,停止了鼻息。
镜辞安失魂落魄走上前,扒开了层层叠压的尸体。
抓住了翠绿的罗裙衣带。
“羡...羡枝。”少年哽咽在喉头。
强烈的悲伤让镜辞安说不出只言片语。
不是她——
一定不是她——
正当少年即将翻开血渍淤泥,看到尸身的面容时。
“镜辞安!”
少女的声音如破晓,横穿镜辞安的心脏。
羡枝栉风沐雨纵马站在了他的身后,绿衣罗裙随风飘扬,发乱钗横沐浴在黎明下。
羡枝跑了整整半夜,才赶到宏都的城门处。
终究是赶上了。
同瞬间,镜辞安将羡枝紧紧拥入怀中——
深入骨髓。
“镜...我...”羡枝被拥入怀中,少年炙热的体温让她喘不过气。
镜辞安阖眼低头,没有给羡枝把话说下去的机会。
只想吻她。
漫长,缱绻,哀求,彻底的深吻袭来。
镜辞安轻咬羡枝的下唇,血腥的气息充斥鼻腔,腥甜的味道丝丝缕缕入口。
羡枝反应性想要推开少年。
但推不动。
“镜辞安,你咬疼我了。”少女假意生气道。
“对不起枝枝。”镜辞安眼神哀切,欲言又止。
他只是太害怕了。
太害怕失去羡枝。
“我没事,我活着回来了。”羡枝捏住镜辞安动人心魄的脸蛋,硬是把他扯成了气鼓鼓的模样。
“你们怎么把宏都打下来了?”羡枝回望四周。
“凉王造反是假,你们造反才是真啊。”
镜辞安顺服地将头靠在少女的肩窝处,他为了找羡枝整夜未合眼,在城门处了翻无数尸首。
“我只要你。”少年轻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