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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参与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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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宛城中醴禾坊,向东那一条道路少有人经过,若是实在不好绕开,过路者也都屏声静气,不敢打扰了这里的清净。修得分外严整的石条路上时常有人洒扫,这不染尘土之地,往往只有树声的寂寥回响。

在这国都寸土寸金的地界,辟出一片宽阔的园子,对衡文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园中青松翠竹,郁郁苍苍,有时雨雾漫起,那景致如画迷蒙,总要叫人感叹不愧是仙家福地。

但与多数隐于名山的仙门大派相比,即使是衡文书院的山门,也没有立于山中,遑论这座坊市之间的书阁了。那些从山中移来的古松,重栽的竹林,就如同是将那出世的灵秀描下一抹,留在了这熙攘的人间。

衡文的书阁建在延国任何一地,都要饱受众人瞩目,新宛城中则足有三间。醴禾坊这一处修建最晚,约有十余年了,足够一个垂髫小儿长到成家立业的年纪,城中居民早就对这里习以为常。此处不接迎凡人前来敬拜,也不举办仪典,只偶尔能见到行色匆匆的仙师往来,不免让人敬而远之。

这一日,晨光初现时,园中仍如往日安静。数名衡文弟子在楼阁间巡游,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不过这些人也只是接到了驻守此处、禁绝出入的命令,并不知道此时书阁内部已经被彻底清空。

空荡荡的殿堂中,那唯一的人影登上台阶,在天光渐亮中穿过门廊,来到阁顶的栏杆之后。

郁雪非凭栏望去,半个新宛城在晨曦中光彩迷离。破晓之际,楼阁飞檐已映出日辉,但眼前那一片坊市街巷,还笼罩在似烟非烟、似尘非尘的朦胧中。

万众生灵的纷繁之心,浑浊而沉重,即使是再得天独厚的山川,摇荡的灵气潮汐,复杂细微处也无法与之相比。涉入其中,就如同伸手去阻隔那奔腾的河流。

晖阴之阵,表里相连。形如躯壳的正阵,以毓秀之法在延地造出地脉虚相,当中作骨架支撑的逆阵,则是以衡文秘术勾连国中众人的一丝神魂,织起阵法根基。衡文当初重新立派时经多方勘量,建在灵机宝地上的新书院,承载的是织魂重任,而地脉机枢反倒落位于国都新宛,正逆阵心颠倒,也是这副阵法奇诡精妙之处。

向着晨光熹微的新宛城,郁雪非又静静地看了一会。他没有运用望气之法,从那双留有旧伤、常常不大清晰的眼中所见的,只有久别多年的尘烟。

*

文德堂前,古木蔚然成荫,越过这片门中圣地向前,就能看到一座环抱在池水中央的校书楼。在衡文诸多楼阁之中,这里不算起眼,只是建得最早,年代久远,后来整理藏书的工作也挪去别处后,旧校书楼便暂时封起,成了一尊只可远看的古物。

黎暄上前打开正堂大门时,并不见什么灰尘拂落。屋前冷冷清清,许多摆设都已移走,山长径直走向后堂,穿过一扇隐于廊柱之间的偏门,拾级而下。

台阶陡峭,走上几步就要偏转,有时也会稍稍倾斜,仿佛在修建时丝毫不考虑走在这上面会不会眩晕。好在此刻走下的两个访客都不是寻常人,即使阶梯两侧的墙面不久就消失不见,连个可以扶手的地方都没有,也能泰然处之。

一片黑暗中,他们的脚步声随之变化,从踏在石阶上轻而闷的响动,变成了木阶梯才会发出的空洞声。

闪烁的光亮逐渐在四周亮起,照映之下,此处构造的面貌缓慢地显现出轮廓。泛着微光的是无数纤长的丝线,如同绷紧在织机上的经纬,严密精确地纵横排列,即使互相之间近乎紧贴,每根线上的光芒却没有混杂在一起,仿佛深深刻入黑暗一般彼此分明。

丝线织成的庞大阵法自上而下,布满了这一处纵直深邃的地底密所。倘若仔细辨识,就能看出那一根根线并非连续,而是由长短不一的片段结成,有的光点仅是两三颗相连,有的是十余颗连成一小截,彼此之间被短暂的黑暗分隔,但那黑暗似乎也是长线的一部分,因其才得以完整。

除了这些断续丝线上的光亮,再无其他灯盏,尽管从阵法的范围也可以大致推知远处四壁的所在,目之所及之处,边际也依然模糊不清。宏伟而精微的阵法仿佛悬于黑暗中,曲折而下的阶梯从轴线穿过,当两人在台阶尽头止步时,正停在阵心之处,这数不清的丝线中央。

向上仰望,这里就像是一口满溢流光的深井,往下看去时又会觉得地底的幽暗无穷无尽。但那也不过是错觉而已,阵法在顶端与底端朝内收束,旋绕扭结,令人目眩,仿佛一枚中空的织梭,又好像是被层层缠裹的丝茧。

阵心是一处方圆数丈的石台,深褐山岩打磨得分外光滑,几无瑕疵,也没有沾染丝毫地底的尘灰。石台四际与黑暗相融,当中稍稍凹下,如同一只浅碟,倾斜下去的轮廓也极为规整。

黎暄到了石台上便止步,垂手在旁侍立。山长则是步入那凹陷中,抬头环顾,又将视线移回到旁边那心事重重的弟子身上,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这番开启阵法,非一时一刻可成。你也要等上许久,不能一直这么紧张下去。”

黎暄一惊,连忙平复心神,低头道:“谨遵教诲。”

“静思虑,察真知。”山长说道,“已到此处,该将余事置之度外了。”

听到这句师父授业时常与他们说的话,黎暄心中复杂,许多一早被他抛下的难言思绪又翻腾起来。此时却不是想太多的时候,石台中央,山长已在阵心端坐,不可捉摸的振荡自他而始,于无形中向四方波动,那静止的万千经纬上也随之拂过了阵阵涟漪。

心神沉入阵中时,山长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无拘无束,自在超脱。

运转如此庞大的阵法并非易事,本应压力重重、无暇分心,但这座阵法又确实能为主持者带来绝无仅有的体验。牵系着无数神魂的丝线,使得处于阵中的感知仿佛可以延展到无穷无尽的远方,即使还称不上真实,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已是不可比拟的辽阔。

他的神识如光如电,一个念头便可以去往阵中的任何地方,与之相比,现世中哪怕是仙门修士得脱凡浊的躯壳,都显得那样迟钝沉重。

更何况,他是阵法的主宰,只要轻轻一振,便能拨动那丝线尽头的心弦。

当然,无论是因为筹划时与毓秀的约定,还是出于他身在仙门的道义,他都不会容许自己出于私心去操纵他人。俯瞰众生的感触固然令人着迷,此前数次调试阵法,他都能体会到那种掌控一切的诱惑,以及离开阵法后重归凡世的失落,但他仍然能够节制,对此敬而远之。

事到如今,他更加能理解当年门中为何会有道途之争,以至于创立这套阵法的先辈不得不出走,几乎被视作逐出门墙。对照昔年衡文以气运铸造门派根基的记载,容纳众多凡人信仰的方式不仅缓慢,动辄耗费数十上百年,从结果来看也模糊不定,必须持续不断地塑造雕琢。但这终归还算中正之道,编织神魂的法门却穷工极巧,隐含着莫测的凶险,稍有不慎,便会沦为不容于世的邪端。

然而那被寄予众望的气运根基毁于霜天之乱中,衡文失去了既有的选择,前路也自此彻底改变。

山长收束思绪,重又回到阵心之中,他此刻得以清楚地审视自己,那一具端坐如常、内里实已摇摇欲毁的身躯,只是看着都有些难以忍受。他又将神思投向一旁的弟子,先前受了他一句提醒,黎暄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只是从丝线上传来的一阵阵焦虑的波荡来看,他心中也并不像表面那样沉稳。

人皆如此,不必求全责备,山长的心神游离开去,在这种视角的观照中,那些芜杂之处的确已不再要紧。

阵法的运转悄无声息,即使有些灵气的起伏,也被预先布设的众多屏障暂时遮盖。他的知觉渐渐延展开来,天光初亮,衡文门中各处也能看到弟子们的身影,那一缕缕浮于浅表的情绪,或是安稳,或是躁动,林林总总驳杂的欲望,都在阵法的一片片经纬间流动。

山长的心神有条不紊地巡游在阵法中,校正各处点滴不漏,运行无误,一切都十分顺遂。不过,这还不是高枕无忧的时候,接下来才是关键。

地底斜上方的文德堂,此处在平时都空无一人,但阵法的丝线仍然向这片空处延伸,直到星星点点的光亮开始结聚,化作泉流注入阵心之中。

顷刻间,众多纷繁的讯息奔涌而来,山长的神思首当其冲,一时间被吞没其中,但阵法仍旧忠实地履行职责,梳理着这番乱局,在洪流冲刷中令主持者保持稳定。

承受着这样将意识片片割裂的痛苦,山长却毫不在意,几乎是欣喜若狂。

这番筹划,就连负责了大部分布置的黎暄也不知全部的内情。文德堂作为门中重地,供奉着门中历代祖师,与在修行上有过卓越贡献的先辈,如今在祭祀、拜师等重大日子,门中都会在此敬拜,将其视为传道授法的象征。

但在昔年鼎盛时的衡文,这里并不仅仅是象征而已。

法不可轻传——这是当初衡文至关重要的意旨,门中修行之法仰重体悟,一次次破除关隘,明心见性,都须有正确的导引。天下绝大部分的功法,都只依靠本人的修行,师父固然能释疑解惑,指点迷津,但说到底只是起到点拨作用,当他们传授经验时,也并不能将那玄妙的感悟真正灌进弟子的心里。

衡文建派时便在研求一种秘法,把前人的关键感悟留存在实物上,传予后人,以此外力帮助突破修行的阻碍。起初这法门运用起来十分艰难,有诸般苛刻条件,真正能接收到的感悟也因人而异,最后又落入了受天赋限制的窠臼。然而在衡文以凡世气运铸就的门中根基渐渐壮大后,借此途径,先祖对这种传道秘法的期望终于得以实现。

那时,修为精深的师长将破关感悟以秘法铭刻下来,列入文德堂中,弟子在修行遇到阻碍时,经由门中允可,再于传道堂中读取相应的秘文。虽然这些感悟不能全数传递过去,来自他人的导引也会极大地影响到后者自身的道途,但对大多数并非旷世奇才的弟子而言,这已经是修行中宝贵的助力。

积年累月,在衡文因此而强盛时,这种秘法也不免对门派影响日深。从一开始传授勘破关隘的体悟,渐渐演变成了传道的主要途径,乃至于被视之为正统,不再只是修行停滞时的助力。围绕在此的诸多传承,使得他们远比其他门派更加紧密地连结在一起,而这一切又都建立在气运根基之上。

当年也不是没有先辈察觉到这套体系的危险,设法留存了许多常规典籍,门中也有尽量避免使用秘法传道的派系。可是再谨慎的人也不会想到,这其中原以为最该坚如磐石的气运根基,会在霜天之乱中崩塌,以至于旧衡文也因此倾覆。

文德堂中的传道秘文一大半都受此冲击而毁损,少数勉强保存下来,而在气运根基不复存在后,后人也无法再借此修行了。昔年的一代代传承中,衡文那些核心的法门都衍变得与传道秘法密不可分,失去了这些最重要的传承,“衡文书院”自此一蹶不振,再难恢复旧时的辉煌。

如今衡文门中,始终在修正旧法、研习新法,只是数百年来,并没有一个真正天纵奇才的山长能将这支离破碎的传承带出泥潭,他们仍旧一直都在这困局中挣扎。正因如此,山长才决心甘冒风险,以这危险重重的织魂之法重铸根基,希望至少能改变一些眼下的局面。

文德堂中现在供奉的大多数牌位都仅是名号,只有少部分有秘文留存其中。此前调试时,山长便大致测定这个由神魂织成的阵法能够容纳秘文,直到如今正式启阵,接收到寄存在秘文中的感悟时,他才真正确信这是行之有效的法门。

多年夙愿一朝得偿,他心中已无遗憾。即使传道秘文所余不多,当织魂阵法落成,衡文也能自此起始,重整山河。

汹涌的讯息从阵中川流而过,在最初的冲击过后,山长很快领会了诀窍,尽量放开心神,不去捕捉太多其中的内容,以免负担过重。饶是如此,也仿佛有千百个声音在他耳边述说,搅动着他的思绪。

留下这些秘文的先辈早已逝去,如今残存的只是铭刻下来的体悟与教导,但在这阵法中,他们的记述仍旧宛然如生。山长循着阵法的脉络,一页页将展开的秘文闭合,暂时敛藏在阵法中,以待来日。数不清的声与影在丝线中掠过,直到他见到刻有“泰弘”二字的印记,不禁停了下来。

这个名号属于他这一脉的先辈祖师,也是旧气运根基崩毁前最后一个留下秘文的人。山长从记载中得知,泰弘祖师留下的是阵法一道上的感悟,这曾是他最渴望得到的传承,如今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急于一时,正待要将这份秘文合上时,当中忽然迸出一道蒙蒙清光,将他的神思裹入其中。

霎时间,天地已换了一番模样。尘雾甫散,一座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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