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下,小宸衣决飘飘,剑术卓然。
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要好好练习剑术,以后能帮到爹和哥哥,别的小孩儿都趁着上巳节出去玩个痛快,而小宸却加倍用功,已经四个时辰了,他除了练剑和喝水没再做过其他事。
小宸有个秘密,他七岁时很爱哭鼻子,其他小孩都不愿意和他玩,因为爹和哥哥成天都和妖魔打交道,自然也觉得小宸是个异类,离他远远的。
刚开始,小宸会觉得伤心难过,可小宸长大后渐渐明白,爹和哥哥是他的榜样,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无人可以代替,他不是异类,爹和哥哥更不是,所以,有没有人找他玩,他也不在意了。
但时间一长,人难免会走向偏路。
就算是那样,但他偶尔也会想,自己是不真的活成了一个异类?
可哥哥说:“所谓异类,只是心胸狭隘之人为了报团取暖打压抨击别人的说辞,他们借此来彰显自己的正确,来掩盖内心的自卑,弟弟,我们生来就肩负着与众不同地责任,所以注定我们要承担常人没有的痛苦,哥哥,也是这么过来的,你明白了吗?”
小宸问哥哥:“哥,你也会孤单吗?”
“也许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被你看作是异类的人,那时就需要你自己去判断了,你的眼睛会骗人,但是心会告诉你答案。”哥哥微微一笑,手掌抚过他的肩膀,“我相信小宸,一定会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到那时,就不会孤单了。”
伙伴?
“会吗?”
哥哥点头:“一定会的。要记得,孤翼难留,双翅翱翔。”
孤翼难留,双翅翱翔……
忽然,哥哥脸色一变,胸口被刺穿,周围满是红色的戾气,小宸不可置信,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卓翼轩倒下,小宸看见的,是罪恶滔天的朱厌面容。
“……”
罪无可恕——
朱厌抓起他的脖颈,将他狠狠摔进了水中。
等他再次睁开眼,却听见了暖浪拍打在礁石的声音。
“小卓!”
文潇,是文潇!
卓翼宸转过头,看见朱厌正掐着文潇的脖颈,她用最后的勇气去喊卓翼宸,朱厌微微用力,咯噔一声,掐断了她的脖子,文潇无助的眼泪滑落,整个人如花瓣一样倒了下去,长眠不醒。
“文潇!”
卓翼宸的心被撕成了碎片,愤怒、痛苦,一点点萦绕心头。
朱厌,我要杀了你!
芦苇塘边,卓翼宸地瞳孔变得浑浊。
赵远舟:“小卓!”
卓翼宸闻声,举起云光剑刺去,赵远舟用纸伞挡住。
纸伞被卓翼宸狠狠抽去,他便变出了一个短刀,“卓翼宸!你醒醒!”
很显然,离仑为他制造的梦境与常人很不一样,卓翼宸被一层又一层套住,连呼吸都是奢侈,又何谈醒来。
小金铃想强行进入卓翼宸的梦境,却被离仑拦了下来,一挥手,冉遗出现在面前,为了保护文潇,她只能与冉遗纠缠。
赵远舟别无他法,将自己的血印在剑锋上,这可是大妖的血,云光剑一定很振奋。
离仑:“你还在想叫醒他吗?叫不醒的,他这么多年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噩梦,别白费力气了。”
是吗?
小金铃与冉遗纠缠之际,离仑飞向文潇,慢慢靠近她。
“!”
忽然,小金铃感觉到腹部一阵刺痛,她下意识的一边去捂,一边看向赵远舟。
是赵远舟主动迎剑而去的。
离仑:“朱、厌!”
他竟然为了救卓翼宸伤自己?
云光剑发出震震鸣响,传进了众人耳畔中,穿进了那不可阻挡的梦境里。
朱厌鲜血喷出,他在叫他的名字:“卓翼宸,如果我是你的噩梦,那就刺穿我——”
他狠下心来,刺穿了朱厌,云光剑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
卓翼宸幡然醒悟,含泪笑着,“我的噩梦,从来都不是你,是我自己……”
“正因为我害怕做梦,没有梦,所以哥哥死后,我就再也没有梦见过他,我要战胜的……是一直在逃避一直懦弱的自己!”
卓翼宸拔出光剑,朝着自己的心口猛然刺进,剑身刺穿了他整个脊背——
卓翼宸重新获得新生般大口呼吸,梦醒了。
他迅速拔出云光剑向离仑劈去,却又被忽然闪过来的冉遗阻止,赵远舟踉跄一步,扶住地面,抹了一把嘴唇的血。
“小金铃——”
小金铃忍痛应声来到他身旁,和他摆出相同的手势,落下阵法。
男女声几乎无差重叠,一低一高:“碧海茫茫去无路,却在人间!星河渺渺执子手,天地同游!破——”
冉遗顿时恢复意识,神智清醒。
齐小姐的金瞳消失,离仑无法再寄生她了,只好逃之夭夭。
可卓翼宸的剑收不住了,眼看着就要刺向齐小姐,关键时刻,冉遗却忽然挡在她面前,替她挨下了这一剑。
文潇:“……”
他这样的小妖被云光剑刺穿,只有死路一条。
卓翼宸立即收回剑,内心满是自责。
齐小姐将倒下的冉遗抱在怀里,不断的喊着他的名字。
他只用最后的力气去看着她,眼里满是柔情,终究还是闭上了双眼。
齐小姐在痛苦中清醒,眼泪大滴大滴的落,猛然吐了一口血,血与泪混合,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赵远舟:“她被寄生的时间太久了,已经被离仑的戾气所侵蚀……”
小金铃黯然忧伤,谁也没能守住……
人死前,会有生前回忆闪过。
齐小姐记得第一次见冉遗时,他是戴着面纱的,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像一面月夜下的湖水,她不禁在内心中感叹,真美啊,还想再看一看。
看着看着,就发现日日梦里都能梦见了,她也不觉得烦,每天晚上期待着梦见他,白天期待着他会提着小食盒来为她诊病,时间一长,她的病好的差不多了,他便陪她读书、写字、作画、弹琴……
她画了湖中的鱼,他画了船上的姑娘,两人在画中落下两句诗,一人一句:碧海茫茫去无路,却在人间。星河渺渺执子手,天地同游。
齐小姐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美好。
可冉遗却告诉她,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芦苇塘湖边,齐小姐和她的婢女救助了断了鱼鳍的大鱼,那条大鱼名字就叫做,冉遗……
-
夜里,湖边。
赵远舟看着小妖抱着心上人一点一点化成萤火虫消散,眼里满是忧伤。
“他还能多活一日,但他自废内丹了。”
小金铃嗯了一声:“他们很相爱,可相爱,是什么感觉?”
“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你知道吗,任何一种情绪对于我们妖来说,都要修行百年千年才得以体会。多少妖怪,终其一生,都流不出一滴眼泪,流泪,或许是爱的一种表达方式。”
她问:“那……你会流泪吗?”
赵远舟不语,柔情看向她,不知在想什么。
她自答:“我忘记了,你是只上古大妖,当然会流泪了。”
赵远舟嘁了一声,无奈笑着。
她却又问,“那……也像他们这样爱过一个人吗?”
他愣了一下,想起了那个在无人时喊他远舟哥哥的白泽神女,冲他跑来,明明可以扑进他的怀里,圈住他的脖颈,贴近他耳朵,却克制自己停下脚步,只留给他一个笑容,他人从未见过的笑容。
他以为她本就是这样。
“看来,你不是爱过,是还爱着。”
小金铃不会痛,心里的疼痛自然是赵远舟的,她低下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她又怎么会爱呢。
“悟性不错,这都被你发现了。”
他大方承认。
小金铃:“方才和离仑对战时,我恍惚间总能看到一些错乱的画面,是你和她……离仑口中的赵婉儿,进入文潇的梦时我也……”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忽然被赵远舟抓起,猛然的拉近些。
小金铃:“你……”
其实赵远舟也很疑惑,文潇为什么醒来时会喊她师父,离仑第一次见她时,也说句同样让他不解的话,她又在你身旁了……
小金铃有些生气,用力推开他,“我之所以这样你难道不清楚吗,我通着你的五感,那些错乱的自然都是你的记忆,进文潇梦里的时候我也见到了,那也应该是因为她的执念。”
她是个婴灵没错,但她还是更想做自己,而不是让他用这样期待的眼神望着她,所有人都觉得她似曾相识。
她不要。
赵远舟:“……对不起。”
真是奇了,大妖竟然会说对不起,好生疏的词,小金铃心底难过却还是软了下来,她刚刚话是不是说重了,他看上去更伤心了,她无奈,只好乖乖回到了伞里。
湖边只剩下赵远舟一人。
赵婉儿虽称为白泽神女,却只是个人类,人死后不能复生。
他这是……又想念她了吗?
“赵远舟。”有人叫他。
他转过身,看见了文潇和卓翼宸。
文潇:“你不守信用。”
赵远舟轻声一笑,“哦?不守信用?”
“你说过你会来找我。”她补上一声,“大妖……”
卓翼宸:“……”
赵远舟无奈:“我这不是来了吗。”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他长叹一口气,“嗯……就当做重新认识?”
“为什么把我从大荒送到天都?”
赵远舟:“嗯……因为我和你师父用妖血签了契约,若有一日不详,我就要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缉妖司,对于你来说,是最安全的,我答应她,护你,照顾你。”
师父……
文潇垂下眼眸,师父早早就为她想好退路了。
“那你又为什么走了,不留在天都陪我?”
“那时留在天都,我还哪有命在?”他瞥了一眼小卓大人。
卓翼宸:“……这就是你后来杀我父兄的理由?”
“当然不是!离仑不都替我解释了吗,我那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卓翼宸:“你不是求死吗?”
赵远舟又解释道,“是啊,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就想着求死,谁也无法改变我,我却又不能轻易死,后来,因为赵婉儿的出现,我不想死了,她……改变了我很多。”
文潇:“……”
他对师父有特别的感情在,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她死后,我自以为能找到方向了,不会再求死了,却发现,还是一样的,我在她的墓前守了一段时间,然后,我就又来求死了。”
流眼泪,也是赵婉儿教会他的,只恨代价太大了。
伞境内居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小金铃闭着眼睛躺在岸石听他们对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竟有一瞬间觉得,如果她是赵婉儿,被赵远舟这样放在心里记着,就好了。
文潇忽然觉得额间一阵刺痛,她下意识的去摸,却什么也没摸到,但赵远舟却瞧见了,是白泽令在隐隐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