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评后来居上安排了长孙,却不知慕舆根已将黑手伸向了他和慕容恪。
慕舆根有此心,也不是白日做梦,他是宰辅,却不是唯一的宰辅,但慕容恪是唯一的摄政王。不说慕容评的威望,单就慕容恪的地位、权柄就远远在他之上。慕舆根能对慕容恪和慕容评生出必胜的决心,靠的不是双方实力,而是他拿捏住了可足浑太后的心理。
早在刺杀慕容垂那事上,慕舆根就轻松获得了可足浑太后的信任,虽然没有得手,却成功向可足浑太后表明了他合作的诚意。因前番事,慕舆根已经屡次在可足浑太后与慕容暐面前进谏谗言。
此时,见慕容尘回到邺城,先去太原王府和慕容恪联络完感情之后,又堂而皇之住回了上庸王府,更给慕舆根织造了缘由,直接声称:“摄政王与上庸王往来密切,将谋不轨,臣请率禁军诛之!”
可足浑太后是深知慕容评与慕容尘父子不合,慕容尘常年不归家的,何以归来不过去见了慕容恪一面,就和慕容评父慈子孝住一个屋檐下去了?原是被慕容恪和慕容评作为了共谋利益的桥梁。本来就对慕容恪满心猜忌的可足浑太后想到这里哪还坐得住?当即就要召唤禁军。
慕容恪这段时日对慕容暐的用心教导没有白费,当场就发挥了作用,小皇帝端严着面庞道:“摄政王叔,上庸王叔祖,此二公皆国之亲贤,先帝亲选,托以孤嫠,必不会有如此作为!太师如此言语,构陷忠良,莫非是太师想要谋乱不成?”
慕舆根被噎了个半死,冷汗都流了下来,忙跪地请罪,陈说清白。
慕容暐未如何,挥退了他。
眼看小皇帝不好糊弄,可足浑太后却是动了心,慕舆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屡次与其妻在可足浑太后身边进谏谗言,以中原萧条为由,怂恿可足浑太后劝说慕容暐迁回龙城。
如此几番,可足浑太后已是意动。
流言很快就传到了慕容恪耳朵里,慕容恪如何还能再忍慕舆根?早先,因为慕容儁新丧,他怕国祚不稳才一再避让,现下倘再忍下去,才是真正地妨害国祚。
慕容恪决断如流,对于慕舆泥将他陷入的两难境地,一招破敌!
他直接发动了宫变!
没错,宫变。
慕容恪自少时便清隽湛然,行止有度,自谨而爱众。在慕容皝诸子之中,算是风评上佳的第一人了,慕容儁要不是皇帝,也未必有得比。但是不要因为这样,就以为慕容恪是什么好脾气。古训还说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他领兵多年战功赫赫,燕国几是仰其勋武定国,又以天子庶弟的身份官拜当朝大司马多年,稍加思量也能知道他不是什么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之辈,情面这东西实在困扰不了慕容恪。
慕容儁才驾崩,慕舆泥就要兴风作浪,好容易安定下来的燕国江山岂能有此开局?长此以往,大好基业皆要葬送了去。
是以,慕容恪杀慕舆泥杀得毫不手软!
慕容恪当然不能私自动手,自执政以来,但凡有事他都会寻慕容评商量,一是因慕容评确有才能,二也是他对这个叔父的敬重,此事他也不例外地告知了慕容评。
至于慕容评听到慕舆根打算一次干掉他和慕容恪这件事时的讶异,绝对是不逊于当年戴施将传国玉玺从他眼皮子底下骗走。
接着,慕容评简直是被逗笑了。
人果然是岁数越大脑子越不行啊!
二人商量过后,上禀了慕容暐。慕容暐虽未亲政,却是一国之君,顾命大臣要扰乱朝纲这事,不好不让他知道。
慕容暐这段时日很是学会了稳重,慕容恪和慕容评所说慕舆根之狼子野心,也不在他预料范围之外,他能当面问到慕舆根脸上你是不是要造反,当下就毫不犹豫地准许了慕容恪和慕容评的请求。
君不密则臣失这个道理慕容暐是深知的,他明白此事的危险性和机密性,并没有因和可足浑太后母子情深就将此要事告知母亲,倘有一丝败露,危及的将是他大燕江山。
慕容恪是派傅颜和皇甫真去办的。
彼时慕舆根与慕舆干已是准备动手,二人带兵方入端门,皇甫真即控制了皇城诸门。
慕舆根率军入宫,矫诏宣称摄政王恪与上庸王评谋反,他奉皇命清君侧,保卫圣驾,乱军一路席卷,直穿前庭入昭阳殿。
九重宫阙绣柱雕楹,脊垂獬豸匍匐无声,笼罩在这幽暗天幕中,如坠入一汪深海。
当盘龙漆彩的偌大殿门大开时,慕舆根龙行虎步入内,未几便顿住了步伐。
明光璀璨的大殿内唯有一人,他冠冕庄严,通体澹然,负手而立在那代御乾纲的摄政王座之前,玄色绫服贵介而低调,只于袖口和衣摆以丝线绣出九章暗纹,却也彰显了他的身份。
慕舆根呼出的大气陡然一手,止住了脚步。无数的脚步声自大殿四周律整传来,他心叫不好。
慕容恪没有要杀他还跟他废话的意思,随着傅颜带兵入内,他当即下令动手。
是日,傅颜擒慕舆根一干人等,尽数诛杀于内省,并诛其妻、子、党羽。
慕舆干眼看事情败露,骑马溃逃,刚出宫城就被皇甫真命人逮捕。
可足浑太后正端坐永安宫,闻内侍四处大喊“摄政王谋反”“大军入宫”,手中盏倒酒倾,撒了一身。
“大胆!慕容恪竟敢谋反......”可足浑太后下意识地就喝出了声,话至一半,她才意识到殿内还坐着个刘长嫣。
“妾还在这呢,娘娘不需惊慌!”刘长嫣不紧不慢饮了一口酪浆,安稳地将鎏金缠枝花盏搁置案上,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信婉与她相对而坐,一左一右分案两侧,可足浑太后气息错乱,戒备地看向二人,眼中已是闪过波浪万千。
身旁的慕容暐安抚母亲,“母后,不是皇叔和叔祖,是慕舆根意图谋反,朕已下令皇叔和叔祖将其一众尽数诛杀!”
可足浑太后的脸色顿时讶异震惊又复杂。
得了信的几个内侍相继跑入殿内禀报,言说前庭已经乱了起来,请太后和陛下暂避他处,慕容暐挥挥手,并不动,“朕知道了,谋反的不是皇叔,下去吧!”
几个内侍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惶之色,何想事情有此变故?
看着不动的几人,信婉唇边带了一丝森冷笑意。
可足浑太后还惊魂未定,忽然就见几个传话的内侍纷纷从袖中抽出一把利刀扑向她和慕容暐母子,出于爱子天性,她第一反应就是将慕容暐紧紧护在了自己怀里。
因几人是来传话的,门口禁卫并未阻拦,何想就出了这等差错?
幸好,有信婉在,断不能教他们伤了慕容暐。
可足浑皇后已经做好必死的决心了,不料预想的疼痛并未落在身上。
信婉行如游龙,如风而至,长腿飞出扫开了两个内侍,一手握住一个内侍手腕,只听空气中嘎嘣一声,那内侍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尖锐嗓音传遍大殿,引来无数禁卫,手臂从腕处生生被信婉撅断了,喷射鲜血,露出白骨,直直溅到可足浑太后脸上。
然后,就在可足浑太后和慕容暐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信婉夺了内侍手中刀,一刀一个将这些意图谋乱的内侍抹了脖子。等禁卫赶到的时候,已是一地鲜血和尸体。
有个至死不懈的,咽气前还不忘将刀甩向可足浑太后,这次换成可足浑太后大叫,她还没叫完,凌空飞来一枚錾刻凤头金簪将那利刃生生击落,擦落可足浑太后鬓边一缕发丝,生生钉在她身后漆画凤穿牡丹纹样的曲尺屏风上。
那方,刘长嫣扶着腹部稳坐殿中,冷冷收手。
慕容暐被吓坏了,忙查看母后有没有事,可足浑太后松一口气,狼狈地瘫在地上。
刘长嫣扫一眼地上尸体,令禁卫清理现场,护驾太后和陛下,直接带着信婉离了永安宫。
刚才,她本不欲救可足浑太后。这个女人心胸狭隘,自作聪明,全因她的多疑助长了慕舆根的野心,才有今日宫变。她不在,慕容恪起码要少操一半的心。
诚然,让刘长嫣动了恻隐之心的不是别的,正是可足浑太后濒死也要护着慕容暐的慈母心肠。她实在没办法,眼睁睁这样看人送可足浑太后归西。
前朝事自有慕容恪去操心,内宫事刘长嫣之后便没有再过问,往常不论刮风下雨,她都会次次不差地去永安宫给可足浑太后请安,之后的两个月她直接告了假在府中养胎,她实实在在厌了可足浑太后!不为别的,就因她斥那一句“慕容恪竟敢谋反”。一国太后,何等无脑,永安宫中慕容暐尚在,信婉尚在,怀着慕容恪子嗣的刘长嫣尚在,可足浑太后竟问也不问,仅凭几个内侍传言就铁口直断慕容恪有反心,可想见往日心中如何猜忌他们夫妻了。
慕容恪宵衣旰食,勤于政务,守的固然是慕容氏的江山,难道不是可足浑太后和她亲子的荣耀和权柄不成?合着这些全不曾被人看在眼里!刘长嫣就是个泥捏的,现下也有了气性。
她不去宫中,慕容暐却不能无视刘长嫣和信婉救了自己和母后性命,他也知道母后那日失言了,事后对她二人赏赐厚重,还亲自向慕容恪赔了罪。
慕容恪的性子,不会多说什么。
可足浑太后吓得病了一场,病中也没忘吩咐身边女官代她去赏赐刘长嫣和信婉。此次她实在......实在是着了慕舆根的道,哪会想到他这般狼子野心。
可足浑太后倒不是对慕容恪生出多少愧疚,她实在是后怕,因自己一时糊涂,险些连累了儿子的江山。
慕容儁方驾崩,朝中就发生大臣谋乱事件,意欲谋乱者还是当朝宰辅,顿时邺中人心惶惶。同时,原先慕容儁征集在邺城的各郡士卒因燕国内乱而军心不定,时常发生逃跑事件,加剧朝野不安。
慕容恪容止如常,神色自若,平日出入往还,身边如旧只带了颂祁一人护从。为此,多有人劝谏他加强身边防护,连刘长嫣也有些担忧他的安危。慕舆根一干人等虽然已经伏诛,但就怕还有余孽尚存,危及慕容恪安危。
慕容恪拒绝了添加护卫之事,直言:“现下人心怀惧,孤为摄政,更当自安以靖人心。倘孤且行举不安,如何能为诸臣瞻仰表率?”
见摄政王如此,人心才稍微安稳下来。
内乱平定后,朝野运行逐渐步入轨道,慕容恪开始后无疑虑的执政生涯。
他不是天子,但在行天子之权时却拥有远超帝王的胸怀和严谨。
面对内乱后的人心不定,慕容恪奏请慕容暐大赦天下,并停发慕容儁生前所集各路兵士,恢复生产,与民生息。
三月,葬慕容儁于龙陵。
因早前慕容恪攻克河南大片领土,多地庶政未理,又有各地郡国逃兵擅自散归,致使邺城以南造成混乱,南方各地通讯不畅,慕容恪命吴王慕容垂为使持节、征南将军、都督河南诸军事、兖州牧、荆州刺史,镇梁国之蠡台,以傅颜为护军将军,率骑二万,巡视河南,临淮河而还,境内逐渐大安。
对于臣僚百官,慕容恪虚怀若谷,礼贤下士,待人宽仁,但遇官属、朝臣有过失者,则贬谪分明,不令失伦。渐渐地,犯大过者人怀愧怍,莫有敢犯之者。或有小过者,自有人责之说:“你是希望摄政王殿下贬你的官?”
时日一久,燕国境内局势渐稳,朝政为之一新。
史载:“慕容恪虽综大任,而朝廷之礼,兢兢严谨,每事必与司徒评议之,未尝专决。虚襟待物,咨询善道,量才授任,使人不逾位。罢朝归第,则手不释卷。”
是时晋室初闻慕容儁薨,皆以为中原可图,欲挥兵豫地。
桓温却道:“慕容恪尚在,忧虑方大!”
晋室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