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浓重,薛瑶将最后的一个竹篮放到了架子上,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竖放着各种大小的瓷碟,一看就是经常用来盛各种点心的。
他甩了甩手里的水,余光看到旁边阁内的灯火有些黯淡。
远处又是凌乱迸溅出的一片幽蓝色的碎光,他摇了摇头,心想着江封眠连离开了经过莲池都不消停。
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就看到他的师尊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眼睑微垂,沉入了某种思绪,睫毛轻颤,像是有些不安。
虽然他也不是很想刻意打扰师尊,但他还是喊了一声:“师尊。”
平淡的声线轻轻扯了一下沈长阶,沈长阶敛起了半分自己的困意,转头“啊”了一声,应道:“你收拾好了?”
薛瑶乖巧地点点头,在沈长阶的招手示意下,顺从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望着那个人稍微有些凌乱垂下的几缕长发,正落在了肩上,明明轻若轻羽的几缕发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那好像有点碍眼,又觉得那有些沉。
又有什么糟心事让师尊费心了吗?
沈长阶有些纳闷少年怎么又走神了,但是依旧顺着自己的心意,揉揉薛瑶的脑袋。
柔软的发丝穿过指缝,沈长阶一边感受着掌心柔软的触感,一边问:“今晚跟江封眠聊到了琼台境的事情,你听到多少了?”
这进进出出的,沈长阶也没存了心去瞒他。
这话问的,是要考察还是探究他?
薛瑶眨了眨眼,直接道:“是听到了些,师尊是得到了十二月令吗?”
“你既然知道十二月令,那我也就不瞒你了,今年琼台境里面可能会比以往更加危险,但也有可能有更大的收获,所以,你的修为怎么样了?筑基多少了?”
他挪开了揉着薛瑶脑袋的手,将原本就放在一旁的白玉喜鹊登梅玉佩给薛瑶看。
薛瑶看了几眼那玉佩,笑着说:“弟子已经修炼到炼气三重了,谢谢师尊送来的那些丹药,唔,剑锋上的黎旭师兄也帮了不少忙。”
沈长阶咳嗽了几声,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也没真的帮上什么,但是看来薛瑶也真的没有一刻松懈过修炼。
那袁玉,现在是什么修为呢?
不知道为什么,想探究这段记忆的时候,脑海里只零星地闪过几个不怎么清楚细碎的片段,只记得那好像是一个雨夜,一个瘦弱的身影跪在暴雨里,声嘶力竭地冲他说着什么。
但是更多的,反而一点都记不起来太多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太过无关紧要,还是不怎么让人愉快,所以被刻意记住的东西反倒是不多。
他差点忘了,他的另一个好徒弟,也是一个不稳定的随时都会炸的小炸药包啊。
他“嗯”了一声,又问了薛瑶有没有什么关于修为上的瓶颈,反复得到了薛瑶肯定的答复后,又给他塞了不少的丹药法器,这才把人打包出去。
当薛瑶被沈长阶直截了当丢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有点懵的,他这是,被他的师尊丢出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了眼檐下轻轻摇摆着的占风铎,一时间也有点不确定到底谁才更漂泊一点。
系统也很纳闷,他可是亲眼看着沈长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一样,干脆利索就把他一直放掌心捧着怕化了的好徒弟丢出门。
然后手指残影不断,更是往这间茶室砸了一个又一个的法阵,确保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都一只虫子都爬不进来,里面的也甭想出去。
“你这是干什么?是什么刺激到你了?难道是你徒弟们的勤奋和积极向上反而显得你这个当师尊的,嗯……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很摸鱼?”
“别贫了。”
沈长阶刚刚在略过那些看不清楚的关于袁玉的记忆片段的时候,心间一悸。
他突然意识到,他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带袁玉和薛瑶去琼台境,要是万一一个弄不好再让袁玉拿到了醉人剑怎么办?
“我知道怎么办了,但是这事有点儿急,所以我们今晚就得出发去极北。”
001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它的宿主真的,北境,极北,他莫不是疯了吧?
“你知道北境离我们这里有多远吗?跨越了整整三个州,在最远的北端?!哪怕是你乘坐仙舟去,这一来一回,慢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
系统的意思他明白,这么一趟费时费力的折腾,距离琼台境开启的时间也是快三个月,要是万一拿捏不好时间,那可就麻烦大了。
很有可能会赶不上琼台境的开境。
“所以才要抓紧时间,今晚就出发去。”
沈长阶直接就翻出了一个匣子,将月令放进去,设下了重重禁制,确保了薛瑶明天来的时候能看到。
然后将匣子放在了显眼的桌上。
“不是你……等等……”系统的话来得及说完,直接就被消音了。
“走了。”沈长阶直接袖子一卷就将凤蝶拢进了袖子里面,手里唤出茯苓剑,直接就捏碎了一块缩地千里符
身影一晃,顿时消失在原地,只余下了因为匆忙拢住凤蝶而落下的一地灿金和幽蓝色碎光的闪粉在幽幽闪着光。
——
沈长阶这一趟去极北,不可谓不匆忙。
一路上的各种秀美山川,佳肴食色愣是半点都没尝,时间全都花在赶路上,但是即使在各种情况下,也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红得几乎都要烧起来的夕阳渐渐从沙丘上沉下去,带走了天空的最后一抹亮色。
风沙四起,大漠沉没在黑暗中,在黑暗的深处,破旧的红色三角旗迎风飘扬。
已经被风沙侵蚀掉颜色的三角旗上的“食肆”二字都只剩下一点模糊的颜色,若非舍店里面点着的明亮的灯火,怕是都要看不清这三角旗上的字。
大漠狼烟养的是身强力壮的好男儿,紧闭的门窗内,天才刚黑,舍店里面已经热闹非凡,碰撞起酒杯的声音,随即又被更热闹的吆喝激动的聊天声给盖了过去。
“我的好兄弟,快来跟兄弟我再干一杯!”大马金刀跨坐在椅子上的黑胡子大汉大喝一声,粗犷的嗓音直接就点燃了气氛。
引起了他身边围满了一桌的一群大汉喝彩声连连。
舍店角落的油灯亮着,几个灰袍男人不约而同的扭头去看最热闹的中心,不屑地看了吵闹的大汉一眼,又转回话题。
“我这听说啊,今年琼台境就快开了啊,料说今年的名额可是多了整整一倍啊!”
“嗤,就算是名额多了那也是你这修为的小卒能随便肖想的?”
“哼,那可未必,我可是听说了今年的名额有部分在黑市上流通了,到时候到底谁进那可说不准。”粗嗓子听了这话顿时不乐意了,直截了当地反驳道。
气氛一时间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谁也不肯让谁。
但是这一场紧张的气氛也是始终局限在这张桌子,无论是热闹的圆桌,还是别的,都没人注意到木质的门轻轻地“吱呀”了一下。
几只看起来神秘瑰丽,和周围分明格格不入的蝴蝶轻颤了一下翅膀,慢慢飞过门后垂下的厚重门帘,飞过摇晃的吊灯,在人群的头顶飞了一圈。
奇怪的是,就好像没有任何人看得见一样。
只有一个始终没有参与讨论的灰袍人若有所觉一样,空茫的眼神晃过房梁。
随即,一声又轻又虚弱的“闷咳”在门后低低地响起。
此刻终于有人意识到,在漫长的深夜过后,有人又再次来到了这里。
黑胡子蹙眉,重重放下手里的酒杯,凶狠的眼神如同沙漠里的领头狼,紧咬着门缝露出的黑暗深渊,沉声道:“谁?”
大漠的黑夜不仅仅是危险的代名词,还有让人闻风丧胆的各种恶兽出没,灵力风暴常驻在这片大漠,卷起的黄沙可以在片刻直接撕裂普通人的身体。
这里是通往极北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凶险的一道天然屏障。
如果不是专以猎兽为生,或者在沙漠锻体的体修,又或者是被三州追缉的穷凶极恶之徒,是鲜少会有人踏足这片禁忌的区域的。
角落里的灰袍人眯了眯眼睛,迷茫的眼神有了片刻的清醒,他歪歪扭扭的稍微坐直了身体,才勉强脱离原本就要掉下椅子的姿势。
突然,原本隐匿地好好的一只凤蝶突然破开了术法,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了身形
“什么东西?!”
一群身强体壮的大汉顿时凶恶地抓起了腰间的砍刀,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一只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几乎可以看得见手背青筋的手伸到半空中,微微把蝴蝶拢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