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您明白了吗？”薛瑶又问了他一句。

沈长阶的心颤抖了一下。

千机剑灵将薛瑶的识海搅和得一塌糊涂，难道又误打误撞，把薛瑶还尚未清醒的记忆给记起来了吗？

他看了看周围，四周是纯白的水天一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颜色。

都说修仙者的识海某种程度上也是修仙者于修心一道的反映。

薛瑶这片识海，不像传说中堕魔者或者魔族那般的荒芜诡谲，阴森可怖，但也纯白地太过让人心惊。

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反而更让人陷入灵魂的寂寥。

沈长阶望着明显还很小只的薛瑶，却装作一副严肃阴沉的样子，脑子有点疼。

但是认真了去看，却发现薛瑶表面看似是在看他，实际上目光却并不真正放到他的身上。

而是出神地落不到实处。

“啊，原来这小孩是觉得他不是真的吗？”沈长阶有些乐地想着。

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就见薛瑶深一脚浅一脚踏着浅水，走到了他面前。

沈长阶心惊地看着，薛瑶向他走过来的每一尺，身后变成了纯黑的水就多了一尺。

最后薛瑶在他面前站定。

脚下浅浅的水域已然变成了黑白两色，只差一线之隔。

好像薛瑶只要再走一步，就会连带着沈长阶脚下清澈的水也一起染黑。

“我不舍得。”薛瑶低声说着。

“我要是再走一步，是不是，连仙尊的这片水域也会染成黑色啊。”他想触碰沈长阶，却还是收回了自己伸出的手。

沈长阶没说话。

在这里，天也看不到任何起点的，地也是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在这里，只有悲伤的氛围一点点从薛瑶的身上蔓延开来。

是水珠在无声无息融入浅水。

在沈长阶的角度，反而看不清薛瑶的神情。

但是他知道，薛瑶一定在哭。

不是之前无数次的嚎啕大哭，也不是那种小声的呜咽。

“我可以抱仙尊吗？”薛瑶说。

“仙尊要是在的话，肯定不会拒绝的。”

薛瑶是以为现在的自己是幻觉吗？

看着那浅浅的水面波澜不断，沈长阶想，他的阿瑶，得有多伤心啊。

他有些无奈又心疼。

他明白为什么薛瑶会一直就只是黏着他了，就像薛瑶自己说的。

“有所图谋。”

即使装的再乖，再小心翼翼。

但就算春风拂过，也会留下痕迹，至少会被记得。

“阿酿。”如同一开始那样，像无数次那样，沈长阶还是将这小孩揽进了怀里。

“我在。”他说。

沈长阶其实从来没怎么接触过小孩，至是觉得，疼的话就应该要哭出来，难受的话要得到安慰才行。

应该，大概，希望这样做是对的，他默默想着。

薛瑶反而倒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不知道出现在他梦里的仙尊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那些所有从来不敢宣之于口的情绪都尽数汹涌。

暴雨掀翻了海洋，春水淹没了桃花。

“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紧了沈长阶，颤声说着，呢喃不停。

黑水来势汹汹，直接就要将他们脚下的纯白尽数吞噬。

抱着薛瑶的沈长阶在那澎湃的黑水就要来者不善，将他们淹没之际。

凌空而现的法阵一闪而过。

下一刻万千蓝金色的蝴蝶破开水面，带着破空之势而起。

沈长阶手中的碎金细线如同蛇一般，快狠准地直接就咬住了那泼天的黑水后一道浑身黑雾的影子。

不仅如此，蝴蝶落下的碎金光点也如雨砸在黑影身上。

伴随着黑影痛苦的嘶吼，浑身的黑气也像是被蒸发一样升腾而起。

“仙尊？”薛瑶在他怀里不确定地喊着，挣扎了一下。

他自然也听到了身后的声响。

薛瑶正要回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却被沈长阶叫住了。

“别回头，很快就好了。”

薛瑶听话地没再动弹。

在外面还来势汹汹的残识也不理解为什么只是换了个地方，就被压制得如此严重，它还滞了片刻。

而后才狂躁地挣扎起来。

也许是因为在薛瑶的识海里闹腾，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沈长阶能明显感受到怀里的重量在一点点加重。

薛瑶努力抬了抬眼皮，努力想将自己不知为何而起的疲惫中抽身出来，结果却有心无力。

兼之沈长阶一只手还微用着力将他摁在怀里。

黑影身上“滋啦”一声，浑身的黑雾涌了出来，那黑雾几乎将捆绑的金线的光芒都吞没。

“哗啦。”所有的黑雾突然直接在半空中溶解化成水，四处飞溅，砸落在地。

蝴蝶掀起狂风，将所有污浊都隔绝在外。

被净化了的黑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薛瑶心抽动了一瞬，回过头去看，却看见了一个一闪而消失的脸庞。

半透明的人浮动在半空，正好对上了薛瑶的目光，它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

但是也仅仅是淡淡的一瞥，它便闭上了眼，随风消逝。

沈长阶放开了薛瑶，手指的丝线又再发烫了。

他要离开薛瑶的识海了。

朦胧的雾气升腾起来，目之所及的地方，所有的黑色都已经褪去，这片浅浅的水域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您要走了吗？”薛瑶似有所感，上前一步，着急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嗯，我要走了。”沈长阶摸摸薛瑶的头：“没事了，会好起来的。”

不管是虞娘还是桃小三娘。

薛瑶安静了下来。

沈长阶觉得他有什么话想跟自己说，于是依然耐心的等着。

等了片刻，薛瑶发现这位仙尊还依旧矗立在原地。

在心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的话才问出口：“您会，抛弃我吗？”

沈长阶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薛瑶便笑着着说：“没关系的，我会追上您的，只是，可以再稍微等我一下吗？”

“我会的。”

沈长阶看了他要哭不哭的样子，摸摸薛瑶的头，应着。

说完，他就再次引动了法阵，消失在原地。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在薛瑶的身后，他好像看到了一株新生的，颤巍巍的小幼苗。

……

“宿主宿主宿主。”系统碎碎念着。

“这具身体真的是烂到什么程度啊到底。”沈长阶头痛欲裂地醒过来。

以神识的状态进入薛瑶的识海，最稳妥迅速又不伤到薛瑶意识的方法就是直接动用凤蝶的力量。

“真的，别太好用，我都要对这力量用顺手。”

沈长阶已经开始唾弃自己了，但是说实在的。

浑身虚弱的感觉可不好受。

系统看着自己的宿主连站起来连腿都是软的，说：“我我我给您换一下身体。”

沈长阶扶额，顶着江雪常的外表，认命地扛起还处在昏迷中不省人事的薛瑶，就要顺着原路出去。

刚想连带着捡起千机剑，就发现在他触碰到千机剑的瞬间，千机剑化成一道流光没入了薛瑶的体内。

沈长阶倒是不担心千机剑会不会对薛瑶造成什么影响，因为所有的威胁都应该被他在薛瑶识海的时候都已经尽数处理了。

“快走吧宿主。”系统已经在催促了。

脚下又是一震的剧烈晃动，沈长阶只好先往外面赶。

估计江封眠都已经出去了。

视线骤然开阔起来，沈长阶出去的时候直接就看到了守在洞口处，靠着树抱臂假寐的黎旭。

听到树丛中窸窸窣窣的声响。

黎旭掀开一只眼，斜睨看过去，看到了红衣身影闲庭信步一般从洞口走了出来。

他习惯性看了眼昏迷的薛瑶。

江雪常比起薛瑶还要高上不少，几乎跟黎旭身量持平。

薛瑶被江雪常抱在怀里，眉目舒展开来，呼吸平稳，脸颊泛着熟睡的红润，似乎睡得正安详。

被黎旭这么一看，沈长阶不免也低头看了眼薛瑶。

不愧是全书颜值担当啊，即使还没张开，也依稀可以窥见些许日后俊美的样子，睫毛细长，浓密轻卷。

估计是一出来见到了被光稍微刺到了双眼，薛瑶的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沈长阶往树荫较多的地方挪动了一下。

估计是得了江封眠的嘱咐，所以黎旭特地守在这里。

沈长阶看了眼青年眼底淡淡的青灰，清了清嗓子，问：“辛苦黎兄了。”

黎旭凉凉道：“不辛苦，也就守了两天罢。”

沈长阶打了个哈哈，正想说点什么。

因为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瞒着黎旭直接就拐走了薛瑶，还留了一地鸡毛蒜皮的事留给黎旭去处理。

他是真的没想到在薛瑶的识海里不过一个四季流转，居然在外面就过了差不多两天，而在他进入地宫之前，就才与黎旭分开。

而一出来就见到了黎旭，估计这位剑锋首席大弟子就一直没怎么休息消停过。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怀里薛瑶的重量，感觉一路再抱着回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见黎旭已经自在地走过来，就要帮忙。

“给我吧。”他说。

“不用不用。”沈长阶谢过他，还是礼貌婉拒了。

他惆怅看了附近，地宫的震颤，还有妖兽的混乱，好好的一片森林已经被糟蹋得一地狼藉，树木东倒西歪。

“我真的好想回去睡觉啊。”他试探地在脑海里呼唤着系统。

黎旭看着他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说些什么。

只是吐出句：“江封眠让我看着你情况，说确认了你没事就行。”

说完他随手化开了自己绑在腰间的孔雀羽毛，羽毛在空中无风自燃，湮灭成灰。

沈长阶觉得有点意思，剑锋的弟子是都这么肆无忌惮的吗，黎旭更是直接说出江封眠的名字，连敬称都不带。

然后在黎旭的指引下，沈长阶一路往前走，才意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片森林已经从半空中降落回原地，但是形成的深不见底的沟壑，环绕在森林的四周。

顾明黎正站在那里，有序指挥着各峰的弟子去收拾残局。

沈长阶默默收回自己正要往前迈的脚。

说回来自己这个身份在苍央宗也算是个“黑户”，自己还抱着薛瑶，对上了顾明黎都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毕竟一个江封眠都已经够他头疼的了。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要是他就这么往前走，顾明黎会不会注意到他还不好说，但是感觉一定会将他认出来。

而且现在系统也还没联系上。

走到了这里，黎旭就已经越过他往前走去汇报相关事宜了。

沈长阶内心“呵呵”，抱着薛瑶转身直接隐入森林。

等到无人处的时候，他才唤出茯苓剑，一路抱着薛瑶往自己峰上去。

……

顾明黎垂眸，静静听着黎旭的汇报，听到了“江雪常”这个名字，若有所觉地往不远处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