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悔或许是人世间最痛苦的情绪之一。
那种如论如何也无法让一切回头的无力感,真能将人逼疯。
林盱眙因为顾延的一番话沉痛地捂住脸,几乎泣不成声。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改变一行人不多久便到达了青涟山外的事实。
谢成今果然在青涟山中,且早已做好了他们随时可能打上门来的准备,时刻留意着山门口的动静。
众人方才抵达,谢成今便出现在了山巅。
看见他们带着林盱眙,谢成今脸色瞬间阴沉如墨,眼中杀意汹涌澎湃:“你果然,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他笃信,让林盱眙和这些人一起待了这么久,自己恐怕早已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这是方苓知道真相以来第一次和谢成今对峙,可谢成今从头到尾却像是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一般。
方苓不得不向前一步,对谢成今道:“师兄!你如今回头,还来得及!”
“来得及?”谢成今像是总算才看到了她的存在,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连你也要跟我说这样的鬼话!”
“你分明早就知道了吧?我所做的这些事情,顾延早就告诉了你吧!”
方苓这般冷静不爱言谈的人,此刻也被谢成今这副模样气得胸闷:“二师兄什么都没有同我说过!”
谢成今却根本不信她:“那为何顾延离山之后,你便也时常不回来!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不是因为你知道了什么吗!”
“我……”
方苓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为什么不回山,是因为觉得顾延之事有蹊跷,她想查清真相;至于躲着谢成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躲过!
然而看着谢成今如今这副模样,方苓却全然没了解释的心思。他内心深处已然认定了一种真相,便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的言语。
谢成今怒吼着,衣袂翩然狂舞,周身魔气激荡,眉心红印亮得骇人,引得青涟山之上风云骤变。
一道蓝白闪电劈头而下,直击向林盱眙而去,让他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沈长渊长鞭一挥,鞭梢精准缠住林盱眙的腰身,用力往后一拽,险险将他救下。
林盱眙没料到谢成今会如此突然便开始攻击,而去第一击便直冲自己而来,忍不住骂了一声脏话:“谢成今,你个王八蛋!我们好歹合作了这么久,你说翻脸就翻脸!”
谢成今却只冷哼一声:“你今日和他们一起出现在这里,不就是一起来对付我的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风声骤起,化作企图撕裂长空的风刃直卷向众人而来。
众人不在多言,纷纷拔剑。
霜锋剑寒光四溢,顾延身形如电,裹挟着凌厉剑气直刺向谢成今。
谢成今冷哼,侧身避开,反手拍出一掌,横扫出一道风刃。与顾延的剑气撞在一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段时间之内,谢成今显然经过了修养,且必然接受了源鼎的供养。此刻谢成今的修为,已然与在灵水镇之时不可同日而语,生生提升了一个境界,顾延一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二人兵刃相撞的瞬间,逸散的灵流暴风一般席卷而出震得周围人皆是气血翻涌。
毂梁川趁机提着林盱眙的衣领便往封山大阵的阵眼奔去,毂梁奕与毂梁研为其护法,剑花与流星锤的光影交错,死死护在毂梁川周围。
见势不好,旁边立即便有数名弟子身影窜出,企图拦住毂梁川。
他们都是青涟山的弟子,其中甚至还有顾延眼熟的长老。
那人资历深厚,顾延还在青涟山时,那位便已经是长老了。
顾延见状,心下一沉——他早就想到了,谢成今的所作所为,或许能够瞒得住外人,可青涟山这么多人,这么多弟子和长老,这么多年,当真会没有一人察觉吗?
他杀的那些人都是从哪来的?有人帮他吗?
如今见状,顾延便心下了然。
整个青涟山,除了林昇是个好骗的小傻子,沈长渊整日里把心思用在满天下地找他之外,恐怕早就有许多人知晓,甚至参与过谢成今的所做之事。
青涟山到底也是四大门派之一,实力不容小觑。因此当所有人一起出动时,即便毂梁川也有些左支右绌。
他倒并非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只是人数太多,难免难以周全。
方苓见毂梁氏兄妹似有不敌,身姿灵动,好似林间飞燕,身影瞬间消失,而后又忽地出现在青涟山弟子们面前,怀中数枚暗器同时飞出,直击向空中翻飞的人影而去。
却就在这时,谢成今冷笑一声,怒喝道:“顾延,你果真从来都瞧不起我!你是觉得我根本不配做你的对手,所以这种时候也要分神么?”
“你太狂妄了!”
说完忽地周身灵流暴涨,攻势陡然迅猛。
顾延这才回神,险些被钻了空子,侧颊擦出一道浅淡的血痕。
沈长渊忽地在这时出现,横鞭一扫便化解谢成今攻势。这一鞭狠辣刁钻至极,鞭身倒刺纷纷竖起,一鞭直抽向谢成今面门而去,登时便是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谢成今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打脸,除了疼痛外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羞辱登时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间有些懵。
沈长渊皱眉捧起了顾延的脸仔细查看。
“没事,小伤。”顾延安抚地握了握沈长渊的手。
“那也不行!”沈长渊咬牙切齿:“任何人胆敢在我面前伤你,我都不想放过他!”
谢成今:“……”
谢成今气到浑身发抖:“你们……你们都给我去死!”
三人一同在山巅缠斗。
林盱眙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活路,如今只想尽量配合他们,以期来日他们能够在自己死后善待林昇。
他纵身一跃,便想跳入阵眼之中。
谢成今察觉到他们的意图,竟一个虚招晃过顾延与沈长渊,一闪身便靠近了林盱眙,掌心汇聚起风刃,直击林盱眙而去!
就在这时,顾延一把抛出青冥扇。青冥扇飞旋而出,一声尖利巨响与风刃相撞,化解了攻势。
沈长渊瞅准时机,长鞭绕上谢成今的双腿,用力一扯,令他身形失衡。
林盱眙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竟是从腰侧摸出一把短刀,一刀扎进自己心口。
金色光芒从伤口出闪出,他奋不顾身向前一跃,整个人便瞬间被阵眼所爆发出的灵流吞噬,灼烧,变得血肉斑驳,而后身影便在瞬息之间消弭,只留下了一道淡金色的密匙。
刹那间,封山大阵光芒大盛,一阵冲天巨震之后,青涟山的封山大阵被彻底解除了。
谢成今眼见封山大阵已破,瞳孔巨震,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继而被癫狂取而代之。
他看向顾延,眼神如同淬了仇恨的剧毒:“你真狠啊,顾延,你够狠。你……这可是你长大的地方!这里是你的家!”
他冲着顾延嘶吼:“你到底有没有心!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要不是师尊将你带回青涟山,你早就死在外面了!你根本活不到长大!这里是将你养大的青涟山,这些都是将你养大的长老!你当真半点情面也不顾!”
顾延看着几近疯狂的谢成今,忽地疲惫感自心底升腾而起。
他如何会不心疼?如果可以,他又怎么会愿意亲手毁掉青涟山?
只是……
他看向谢成今:“你为什么要将青涟山炼制成源鼎?”
他原本心底是对师兄存了一丝希冀的,但如今谢成今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让他寒心。
看着眼前魔气萦绕,疯癫嘶吼的人,他几乎要记不清曾经凡事只会好好好,待谁都温和没脾气的大师兄是什么模样了。
连他们曾经相处过的,相依为命过的瞬间,也都变得模糊不堪。
谢成今自然不会回答他,顾延便自顾自说道:“你不就是在赌,赌我会像数年前一样,不忍心看着青涟山衰微,有可能因此而放你一马么?”
此刻的顾延分明已经在这段时间的修养和疗愈之下几乎全然恢复修为,却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疲惫。
“师兄,你太了解我了,你很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当初前往魔界时的所言不是玩笑,你知道,若真让我察觉你的所作所为,我真的不会放过你。所以你将青涟山炼制成了源鼎。我既便不肯放过你,难道我会舍得向青涟山下手吗?”
“但是师兄,你忘了吗,这里不仅仅是我家,也是你的家,也是师妹的家。”
“你忘了吗,我们都是孤儿。我们三人,都是被青涟山养大,如果没有青涟山,我们谁都长不大。”
“你在决定将青涟山炼制成源鼎的时候……你没想过你这样做,会毁掉我们的家吗?”
这话像是在三人心底同时扎了一把刀,也让谢成今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茫然。
他像是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茫然环顾四周,看到了他身后浑身是伤的一众青涟山弟子和长老,以及已然一片狼藉的青涟山。
“不是我的错……顾延,你根本就不懂。”
他喃喃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会不心痛。可是……我没有办法。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你也会没有选择。”
沈长渊有些听不下去了,冷哼道:“若不是你贪心不足,青涟山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谢成今冷笑一声,瞥向沈长渊:“你个小毛孩子懂什么?早在我陷害顾延之前,早在我和魔尊勾结之前,青涟山就已经有很多长老在暗中和魔界交易了啊!”
“顾延,你当初一走了之,干干净净,师尊也紧跟其后,撒手人寰,将诺大一个青涟山留给我。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想竭力保全青涟山,我只想让青涟山越来越好,可当时的青涟山早就已经是千疮百孔!”
“当时尚且存活的长老只剩下几个人,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能在正魔大战中活下来吗?因为他们早就和魔界有交易!他们早就做好了大战结束之后青涟山分崩离析的准备!”
“一旦被其他门派得知此事,整个青涟山就全都要完了!”
在这样的嘶吼中,谢成今红了眼眶:“魔尊以此来要挟我,若不与他合作,他便要将这些全部公之于修真界。我能怎么办?我要怎样才能让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青涟山回归正轨?顾延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听他就这样将这些秘辛抖落出来,谢成今身后有几位长老面上一阵青红,脸色很不好看。
可转念一想,如今情形似乎也早就已经到了该和整个修真界撕破脸的准备,便也都强撑着面子坚定地站在了顾延的对立面。
谢成今仍在喃喃,像是陷入了某种想象:“其实以我的天资,本就不该做这个掌门。若我不是掌门,若我没有接手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门派,我或许比不过你,但只要努力修行,总也能在英杰榜上有个看得过眼的名次。”
“我不需要担心青涟山的未来,只需要偶尔下山除妖,多半时候留在山上修行。这样,或许也会有人称我一声谢仙尊……”
谁料就在下一刻,他的眼神却瞬间狠厉:“不是我毁了青涟山,是青涟山毁了我。是你们,你们一起毁了我的人生!”
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赤红灵光自他双手爆发而出,直击向青涟山地面而去。顷刻间,满地红光大盛。
无数长蛇一般的红色灵流自地面直窜而出,毫不留情地一个接一个,刺穿了所有弟子们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