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过毒。可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在这么久的体制工作中隐瞒住自己的吸毒史?我马上想到大概是那位方司令从中调节——那么,A竟然吸过毒?至于具体原因,他只说是L给他打过LSD的某种稀释版本。
我在心里翻找了一下L这个人,我印象里觉得这名字实在是有些耳熟,可偏偏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不久(或许也不算不久)之后,我才真正领会到这位L先生的手段,也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A提到的第二个人,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位A让我去医院照看一下的人,在这里叫他C,他是个对A来说很重要的人。
A经常去医院,同一个病房。我偶尔也跟去,毕竟我那时候还对A保持着些许的好奇和探究,潜意识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多了解A的机会,A也没表现出反感,于是就跟着去过几次。
C是个安静的男孩,他是A的弟弟,身患重症,一直在医院卧床养病。C喊A“哥哥”,后来与我有些熟了以后也会喊我“陈哥”。大多数时候,C都闭着眼睛睡在病床上,另一些时候他就在看小说或者电脑。A毫不关心病人是否休息得好,一进了病房就把书放在床头桌上,搬了凳子坐下,与我正常闲聊扯皮(“他还在休息啊,你能不能不要说话。”“没关系的,你怎么这么紧张。”)。C和他一样睡觉很浅,很容易就被吵醒了,他也不恼(没有起床气这一点倒和A一模一样),就坐起来微笑着打招呼。
他是个很好很有礼貌的孩子。我一直疑惑他和A的作为兄弟的共同点所在何处,至少在我看来这两个人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就像是事物的正反两面,根本没有交集。
在我替A去医院看他的那天,他难得醒着,见A没去还很担忧的问了我几句。我当时还安慰他没事,可是没过几个小时A就出事了。对此我一直有些愧疚,我向他说了A不会有事,但又在他面前拨了Y的电话急匆匆的跑了出去,一定把他吓到了。
“……最后一个问题。”
“嗯?”
“你的权限密钥是什么?”
A拒绝回答了这个问题,或者说,他委婉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居然还没猜到么?”
这句话印证了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我总隐隐约约觉得我应该知道那个密钥是什么,即使暗地里已经把能想到的,会被他设成密钥的事物都试过一遍了,但我还是总有那种感觉——我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后来我解开了那个密钥,这已经是最近的事了(因为我最近真的闲暇时间太多,有足够的时间研究这东西了)。我整理了一遍从认识他那天起所知道的所有关于他的事,甚至翻箱倒柜找出了警校的时候专门用来记录他的笔记,最终还是试了出来。是他生日十二月二十五日的生辰花冬青的英文“ilex”。
在他住院期间,C也坐着轮椅去看过他几次(他要我推着他去看看他哥哥),不过都被A开玩笑似的把他赶回病房继续躺着休息去了。
自那以后A就一直忙于接下来的一桩案子,无暇去管Y了。就是半年前发生的,以L的名字命名的案件。
L是四二六案查处的那个贩毒团伙的幕后领导者,这个案子最终落到我和A的头上,算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我也终于想起来L的名字我到底在哪里听过。四二六当天,在地下仓库那个微笑着自我介绍完(“你好,陈警官,我叫L。”)就拿刀指着我问我认不认得A的人(“你认识A是吧?”),不就是叫L吗?
我最终也没说自己认识A,只说他名声很大,没听过他的人很少(“真可惜……”)。这是实话,我要是说我从没听过A的名字,说谎的痕迹就太明显了。
我低估了A对L的了解程度,这个案子完成的异常顺利,似乎L有意推动,最后结果也证明了事实就是如此。
L的死是我未曾想到的。A从四十七号里面走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往外走了没两步就昏倒在了地上。四面八方各种喊他的声音全汇集在一起,先是我自己喊了他的名字,而后就是各式各样“老师”“中尉”“副队”的称呼全都一哄而上。
A在这几年进医院的次数真是太多了。
在他昏迷的时间里,我在他病床旁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他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是L呢,第二句是能不能帮他把针拔了。我回答他L葬在北山园,等他养好身体就带他去看,至于针,当然不能拔,这一瓶还没打完。我有些庆幸他怕疼这件事,所以他才忍着没有自己动手拔针,但千防万防也没防住,换药的时候他还是自己下了床,我让他回去换药,等恢复好了会带他去看的,他说他现在很好,他想现在就去。
他自己去的。我开车带他到北山园,给他指了路线,他就自己上了山。我想,该给他和L一点独处的时间。他在北山园里祭奠的时候,我接到了Y的电话,让我把A带回去,我一时火从心起,直接喊了回去。
——我真的很不明白。他为了自证清白从公寓六楼跳下来几乎没了半条命,他亲手杀了是毒枭的曾经的挚友亲人,还要他怎么样?为什么一直盯着他不放,为什么这些人从不了解他的过去就可以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简直就是无理。
A回到警局之后,整天把自己关在解剖室里,Z去敲门他也不开,我给他发短信打电话他也不理,早上来了就进解剖室,直到下班再出来,问他怎么样他就只回答几个字。我突然觉得我真的从没了解过他,我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他好过一点。
我打开了解剖室的门(撬锁的门道是他教我的,这应该叫青出于蓝),把他拎了出来,拽着他出警局大门的时候看到了Y,头也没回的留下一句下午有事请个假就继续走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他好一些,但我知道如果A一直这样下去,而我却什么都没做的话,我才真的会后悔。
他在车上坐着,掀开副驾上方的镜子,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掐了好几下脸,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苍白,但是很明显,无济于事。他肤色本就很白,再加上一直没怎么睡好觉没怎么吃东西,憔悴的好像个透明人。
他喜欢热闹,也喜欢热闹之后的冷清。我知道他不需要这种所谓“家的关怀”,也多次警告过自己不要做多余的事,但我本意也不是希望爸妈能给他带来什么,我只是想,在爸妈面前,他至少能努力找回来一点以前的样子,爸妈的唠叨说不定也会分散一点他的注意力。这个办法或许也有些奏效了,他在我家住了一晚,我很欣慰他在爸妈面前表现的和以前一样,这让我感觉我这个做法还是有些用处。晚上他要打地铺,我让给他床他不乐意,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不乐意,于是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了。那晚我听到他说谢谢,后半夜的时候又听到他在轻声哼歌。
那次过后他就重新找回以前的节奏了,调笑扯皮打闹假寐,Y几次查班都看到他在假寐还批评他几句,我只说这比他整天把自己关在解剖室里好多了。
我一直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我总觉得他突然就会消失不见,这种感觉从公寓楼案结束就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底,一见到他的人就觉得稍稍安定,见不到就觉得担忧。他太不守常规了,太放浪形骸,他会把手伸到车窗外感受风从指缝流过,会在下雨的时候突然关上伞淋雨,会毫无征兆的从桥上往下跳,就像他从六楼跳下来一样……
写到这里,也暂时想不出还有什么可写的了,只能戛然而止,就此煞笔。
又及:写完了之后才发现这几个字母用的毫无意义,任谁都能知道我写的是哪些人吧。又做了无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