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他本来是个疯子,把一颗完整的心脏放在季明许手里。
可是季明许没有承担的能力。
他太想和他的检察官在一起了。他走的每一步棋都十分急躁,想赶紧让检察官卸下心防。可他根本没想过林欲之所以把心理内核层层加固,不是因为那里面太脆弱,而是因为太危险。
所谓“心防”,也是起到保护他人的作用,而非封闭自己。
林欲撑着栏杆,仰起头去看天上的烟花:烟花真的很好看,只是稍纵即逝。这个世界上同样的事物还有很多,美的事物大都易碎,往往只是呈现转瞬的绚烂之后就马上消散了。
林欲感到有些落寞。
“季明许,”他轻轻喊了一声季明许的名字,“别在我身上浪费你宝贵的感情。”
“……什么是浪费?喜欢想要喜欢的人,就是对感情的浪费吗?”
“真心是很宝贵的东西。”
季明许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真的是他的倒影吗?
“检察官,你……”
林欲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他,眉间浸满了悲伤。
“季明许,别再喜欢我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检察官,你说清楚……你有喜欢的人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没有告诉我?”季明许被他说得有些急躁。
“没有。”林欲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呢喃般的消散在了空气里,“只是……有个很想念的人。”
季明许手上本来扶着林欲腰际的力度猛然收紧。
林欲却只是失神的看着他,那目光狠狠的刺痛了季明许。
他当然知道林欲现在在想什么,这种神情他在阮清镜脸上见到很多次——林欲在他身上看到了别人。
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捏紧林欲的腰。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季明许控制着声音,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
林欲没回答,只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检察官,告诉我吧,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
“我累了,季明许。”林欲垂下眼帘,“你捏的我好疼。”
季明许这才恍若初醒,松开手把林欲从栏杆上抱了下来。
烟花表演结束了,刚才还不断轰鸣的周遭陡然静了下来,夜凉如水,季明许抱着林欲单薄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风一吹就会飘走。在一片寂静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把林欲放到地上,一直圈在林欲腰上的手却没松开。
“季明许,放弃吧。”林欲伸手勾上他的脖子,在缱绻中冷漠的说出拒绝的话。
“如果是他呢?”季明许抱住他的腰,又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林欲琥珀色的眼眸,分明温柔似水,却又冷然无情。
“他……”林欲的眼睛亮闪闪的,季明许知道那是他的眼泪,“他很好,比世上的一切都好。”
晶莹的水珠划过他的脸颊。
季明许想要抬手拭去他脸上的眼泪,被他偏头躲开了。他凝视着林欲被长发遮住大半的侧脸,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所以……我也只能想念他。”
他听到林欲这样说。
林欲不记得那天自己最后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家门口,手里攥着花瓶的碎片,已经把手心割的血肉模糊,奶咖缩在他手边,像一个毛圈环在他的手腕上。
林欲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他轻柔的把奶咖抱在怀里,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把奶咖抱到沙发上,刚要去拿医药箱给自己处理伤口,就被小猫按住了袖子。
“乖乖,我去拿个医药箱,就一转身的事,”林欲用干净的那只手摸了摸奶咖的头,“很快的,先松开我,嗯?”
奶咖松开了小爪子,但金黄的眼睛还是紧紧的盯着他。
林欲失笑,拍了拍小猫的头顶。转身从茶几抽屉里拿出医药箱,放到奶咖面前。
“看,只是拿箱子而已喔。“林欲语气俏皮,与其说是在安抚小猫,不如说是在逗小孩。
他拿出消毒用具和绷带,垂眸极其熟练的处理手上狰狞可怖的伤口。奶咖窝在他身边,时不时蹭蹭他的腿。
毫无预兆的,林欲把镊子捅进了伤口。
……还是不疼啊。
他淡然的又把镊子拿出来,手心又开始汩汩流血。
林欲放下消毒用具,任凭手上的伤口不断流血,他只是看着成片的鲜血在他的手心汇聚,顺着指缝滴落到地上。神情冷漠的好像不是他的手一样。
奶咖又蹭了蹭他的腿。
林欲猛然回神,重新拿起了工具。
包扎好伤口,把医药箱重新收回抽屉。林欲抱着奶咖给检察院发消息请假,没一会儿就又收到季明许的消息。
[怎么了?]
[没事。]
林欲缓缓敲字。
[季老师,虽然我的工作不多,但生病了也是要休息的。]
[那检察官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吃饭]
林欲把手机随手丢到一边,不再理会。他躺在沙发上,抱着奶咖闭眼休息。
奶咖乖巧的待在他的臂弯里,缩在他肩膀旁边,蹭了蹭他的侧脸。林欲闭着眼撸了几把毛绒绒的小猫,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这是很稀奇的事,失眠的痼疾已经纠缠了他许多年,从童年起他就不容易入睡,每晚都要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对瞪许久才能有一点困意。除了之前在军研部的时候,每天的工作和训练都堆积成山,最后都会累的直接趴在桌上就睡着之外,像这样闭上眼睛就很快睡着的体验实在屈指可数。
林欲在门口昏睡了半夜,季明许却是整夜未眠,他怎么也忘不了昨晚检察官的样子。
林欲说完那句话后就脱力般松开他,长发垂落在脸侧,林欲低声的抽泣比刚才听到他说有想念的人更让季明许感到心痛。
林欲开始低声的不停说话,逻辑不通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也不停的往下掉。
季明许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林欲此刻的情绪并不像是伤心难过,而且……检察官绝不是这么轻易就哭泣的人。
季明许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
“检察官……告诉我,我是谁?”
林欲迷茫的看着他,微微皱起眉,似乎在努力辨认,可是过了一会儿却只是流着泪摇了摇头。
季明许心下一沉。
“检察官,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不……别看着我,别看我……”林欲突然开始挣扎,不停推拒着季明许,“不要这样……”
季明许抓住他的手腕。
“检察官!”
林欲停下了挣扎,但还在喃喃低语些什么。
季明许对他的症状太熟悉了。重度的抑郁症或是精神分裂患者发病时都会伴有神志不清和人格解离,林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抑郁症发作导致的意识紊乱。
怎么会……怎么突然就发作了?
季明许紧张的握住他的手腕。
“检察官,你听我说……”他尽量语气轻柔,“你想一想明天的工作事务,还有哪个分局的卷宗档案没改完?检察官,你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
季明许不知道林欲的心理创伤具体是什么,不敢随意的给他提供意识引导,只能选择了最稳妥的工作事项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万幸林欲听进去了他的话,垂眸沉思着。季明许缓缓松开他的手腕,见他没有反抗的动作才继续伸手把他抱起来。
陷入沉思的林欲很听话,季明许一抱起来他,他就自动把手勾上了季明许的脖子,眼神却依旧空洞。
……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在回忆工作。不过这样也好,先把检察官送回家再说。
一路上季明许不断的和林欲说话,问他一日三餐都吃了什么这些简单的需要回忆的问题,好不容易才到了林欲家,可季明许问他门锁密码的时候他又开始挣扎。
季明许抓着他的手腕,皱眉看着他。
触发场景到底是什么?
林欲平日里的游刃有余和运筹帷幄全都消失不见,他现在只能看到一个自卑敏感脆弱易碎的病人。季明许观察着林欲的神态和动作,他似乎不想弄伤季明许,挣扎的力度很小,也没有用上格斗技巧,似乎只是想表达自己不愿意被抓着。
季明许任他挣扎了一会儿,突然松了手。
林欲抽出了手,飞速按好密码冲进家门把季明许关在门外。
季明许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捏了捏眉心。
检察官的情况比他曾见过的最严重的病人还要棘手。
他在速写本上随意的涂写着。
这种程度的心理疾病绝不是单单靠药物就可以调理和抑制的,更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进行人为的引导和干预,甚至需要用上催眠手段来对心理创伤的具体触发场景进行拆解和分析……
可他从没听过检察官去看过什么心理医生!
为什么呢?林欲是法医专业的,他的专业水平不容置疑,聪明优秀如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可是林欲从没有过任何治疗,就算是和阮清镜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
季明许头痛欲裂。
检察官,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林欲的心理状况不容乐观,他自己当然知道。可是他的过往,他的经历,他的记忆,是根本无法向任何一个人和盘托出的。无法进行有效的交流,自然也就不能进行有效的心理治疗。
林欲把蛋包饭上盖着的鸡蛋皮割开,里面的酱料顺着蛋皮流到盘子上。色香味一应俱全。
林欲看着手里的刀刃,又陷入失神。
割下去?或者捅进去?
等他回神的时候,右手已经握上了刀刃,鲜红的血液顺着手心流下来,滴在洁白的流理台上,和还没擦干净的水渍融在一起。
林欲手上脱力,当啷一声把刀掉在了地上。
林欲三天后才来上班。脸上化的淡妆和手上缠了好几层的绷带都存在感极强的彰显着林检察官这几天的病假不同寻常。但是当他路过外勤组和平常一样跟大家打招呼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对此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平常的回应着。
林欲的化妆技术几乎到了神乎其神的程度,完全看不出生病后的苍白憔悴,唯有不似往常灵动的眼神出卖了他并不算好的精神状态。
季明许关好办公室的门,难得严肃的和林欲对视。
“检察官,我们谈谈。”
他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凝视着坐在桌子后面淡然打开电脑的林欲,两人居高临下的对比让季明许平日的温和都褪去不少,竟有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意味。
“没什么好谈的。”林欲对此表现得极为冷静和无谓,“那天晚上让你看到我那种状态我很抱歉,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
“够了。”林欲马上打断了他,“季老师,交浅言深。”
季明许皱着眉。
林欲处在弱势地位的表面状况在两句话之间就完全被逆转,一句交浅言深狠狠刺痛了季明许。
交浅言深?那对你来说什么才是“交深”?
季明许咬牙,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位。
一整天林欲都只是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和季明许搭话,甚至订饭都是自己订的。
林欲拿糖当止痛药的行为也引起了季明许的注意。检察官虽然平时就嗜甜,口袋里随时都能拿出来柠檬味的糖果,但今天他吃糖的频率明显太高了。
他看着林欲手心微微渗血的绷带,终于在林欲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的时候忍不住拦下了他。
“检察官,我只是想关心你一下……”
“季明许,关心的前提应该是不影响到别人,”林欲认真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私事?”
“……不管怎么说,你这种情况必须接受系统的治疗才行。”
林欲轻笑。
“我是什么情况?”他弯起眼睛凑近季明许,“人都有难过的时候,我也一样,那晚只是心情不太好而已。”
“检察官,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专业?”
“心理学的高材生,我当然知道。这又怎么了?”
“怎么了?我能看出你需要的不是糖,是止痛药。”
季明许往前走了两步,把林欲逼到靠在墙上,低下头咬上林欲